第九章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淳丹青的面目从震惊到崩溃,她颤栗着,蜷缩在一片狼藉中,失声痛哭。像只受尽摧折的金丝雀。破碎不堪,悲痛欲绝。

    柳明月的心被她的哭声揪住了,她轻拭眼角的泪意,不忍再看。

    蓦地,淳丹青踉跄着站起,嘶声道:“我把命还给她。”

    就往柜角撞去。

    柳明月眼疾手快,拦腰死死地抱住了她。秦逢时硬生生止住了一记手刃,怕误伤到柳明月。

    淳丹青全力挣扎踢打嘶喊,柳明月不顾疼痛,紧紧控着她。秦逢时见机一指点住淳丹青的穴。

    终于,消停了。

    柳明月手脚发软,坐倒在圈椅里。

    “没受伤吧?”秦逢时眉头紧锁。

    柳明月摆摆手,整了整衣衫,遮住手腕上的指甲划痕。

    秦逢时一脸郑重其事:“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知道吗?”

    柳明月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她看着淳丹青的眼睛,温柔且坚定:“淳凤临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凶手的命。淳丹青,你是凶手吗?不是的话,就眨眨眼。”

    淳丹青赤红的眼一闭,泪水沾着她的鸦睫,滴了下来。

    柳明月一个眼神,秦逢时出手解了她的穴。

    淳丹青的情绪已平缓了些,她浑身乏力地倚向身后的黄杨木条案,目光如一潭死水。

    “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真以为自己夺舍了淳凤临,对吗?”

    闻言,淳丹青泪水又不断地涌出,颤声道:“对。”

    “那帮我们抓到凶手。”柳明月的声音逐渐变得笃定而铿锵,“害死你妹妹的凶手,害死翠袖的凶手,害死云娘的凶手。我们一起抓到他,好吗?”一行忍耐许久的清泪,终于顺着柳明月的颊,落了下来。

    “好。”道出了她的真相。

    淳丹青入宫后,与严太医偶有相见,但彼此都知此生无望,将感情收起,止乎于礼。

    直到变故发生,大半年前,淳丹青小产了。那块白玉砖滑得不同寻常,严停之调查了她宫内的小厨房,发现有人在她的膳食里添加了红花碎,那是堕胎之物。

    皇帝知晓后重重责罚了淳丹青身边的宫女太监。对于幕后之人,他只字不提,也不允许继续调查。反而下令禁止淳丹青再跳舞。

    淳丹青其实并未被任何人轻薄。深夜的牡丹丛中,她不过是自导自演了一出戏。只因她对皇帝彻底死了心,不愿在午夜梦醒时睁眼看见他,所以她不惜毁掉自己的清誉。

    这以后,淳丹青开始与严停之私会。

    汉雨宫残败隐秘的角落里,她总算得以喘息,拥有了些微自由。

    正月十日夜里,淳丹青再次如约来到汉雨宫。她等来的是一双手,将她推入漆黑浑浊、刺骨冰凉的池水。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她在想:好冷啊,停之,快来救我,停之。

    在自己的丧礼上,淳丹青几度哭晕过去,以为已将一生的泪哭干。她不曾料到,将来某一日有人将真相掰开了摊在她面前,会令她如此肝肠寸断。

    “严停之来看过我几次,他叫我节哀,说淳贵妃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过得很好。原来竟是这种好法。”淳丹青的美目红肿,她问柳明月,“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凶手。”

    柳明月只是很轻地反问她:“如此大费周章,偷天换日,将你从宫里救出来。你觉得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动机,和能力?”

    淳丹青垂下脸,再无声响。

    夜凉如水。

    秦逢时负手立在回廊上,风将一整排的琉璃灯笼吹起,光影摇曳,冷冷清清。

    他长叹一声:“没想到,真相竟会是这样。”

    “可悲可叹,也可恨啊。”柳明月衣袖中灌满了风,她立在秦逢时面前,是清癯而摇摇欲坠的一道身影。柳明月忽想起了什么,“刚才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真不敢使劲动她的痣。那可全完了。”

    秦逢时:“?”

    “你不是冲我很坚定点头吗?实在给了我莫大勇气!”感激。

    秦逢时反应了一瞬,挠头:“喔,我点头的意思其实是,好的,那算了,我们先回去吧。哈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你怎么会有这个胆子去——嗷,痛!”

    三更鼓随风传来。

    “月黑风高,该去缉凶了,秦神捕。”

    “嗯,祝你好梦。”

    两人相背而行。

    柳明月打着哈欠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脸冲他的背影道:“秦逢时,说不定这趟,能找到豆花的。”

    秦逢时一怔,当即加快了脚步。

    柳明月上楼,见自己的房门半掩着,里头亮着暖黄的烛光。

    柳明月如履薄冰地走过去,推开门。

    柳寅趴在桌案上睡着了,他手边搁着一碗药和一碟蜜饯,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他清俊的面孔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柔和矜贵了,但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尖微微蹙着。

    柳明月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良久。移不开眼,也不忍打搅。

    窗外一声狗吠,柳寅迷迷糊糊地醒来,带着一点鼻音冲她一笑:“你终于回来了,明月。”

    “实在太迟了,害郡王你一直等着。”柳明月不安地捏着拳,手心早已出了汗。

    “没事儿,别紧张,来吃药吧。”他语气很温柔。

    柳明月依言喝了药,含了颗蜜饯,就听他问:“明月,你愿意当我的侍女,一直留在我身边吗?”他将手搭到柳明月的手背上,指尖微微发凉,却烫到了她。

    柳明月心中狂跳,呼吸也发紧。

    ——或者书吏也行!任君挑选,如何?

    两个月前,柳明月刚醒过来没多久,还卧病在床,偶见四个绝世女子在她病榻前说笑打闹。

    “你们说,她也会留下来做郡王的侍女吗?”

    “不不不,四个侍卫四个侍女,刚好凑个八,多吉利。我们现在名额已经满啦。”

    “哈哈哈你个小锦墨,真是机灵鬼!我看嘛,也悬。”

    当时的柳明月呆呆地问,侍女是什么?

    “就是能跟着柳郡王锦衣玉食咯。说不定啊,一跃成了郡王妃子呢,是吧翠袖姐姐?”

    “别打趣我了,”翠袖柔婉如柳的笑容里藏着娇羞,“侍女啊,就是从身到心,都属于柳郡王。”

    ——明月你这么灵光,就应该来我们大理寺发光发热嘛!

    柳明月看着柳寅幽深如潭的一双眼,说不出话来。

    严宅。

    严停之在黑暗中睁开了眼,耳廓微动,有十来个人正逼近并包围了他的屋子,他们在暗处伺机而动。

    严停之侧目凝听,他悄无声息地披上外袍,弹指间,破窗而出,直攻气息最薄弱的东面。

    在东面独自等着严停之的,正是秦逢时。

    刀剑相向,火星划破长夜。不出五招,严停之就被秦逢时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挣脱不得。

    捕快们鼓了一会儿掌后,燃起火把,将严宅翻了个底朝天。

    严宅后院小径深处,枯枝随意遮掩之下,有一道石门。

    秦逢时一把将其抬起,出现了深深的通往地下的阶梯。是个地窖,昏暗里,只有几点幽暗的壁灯光。他神色警觉,举着火把带头走了下去。

    血腥味扑面而来。

    地窖里堆了一些杂物,中间摆着张很长的石桌,上面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还有数缕凝着血的白色猫毛。

    很快,捕快在花坛里掘出了一只猫干瘪的尸体,污脏泥土遮掩了它本来的毛色,场面惨不忍睹。

    豆花本来是那样漂亮的一只猫。

    秦逢时看得浑身发抖,骂着脏话,气势汹汹地要去揍严停之。十几个捕快顿时前后左右包围住他,赵捕快声泪俱下:“冲动是魔鬼啊秦神捕!少卿大人说再接到一次对你的投诉就扣你一年的俸禄啊秦神捕!”

    “他敢!严停之你这个禽兽!”秦逢时直跳脚,恨自己刚才擒拿得太快,没往他脸上踹几脚。

    严停之被押入了大理寺。

    正月廿八。

    晨浆堂。

    柳明月喝着桃胶桂花粥,目光呆滞。她这夜睡得极差,翻来覆去,将醒未醒的梦里,是柳寅靠她愈来愈近,问她:“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一会儿又是负手立在回廊里的秦逢时长叹一声:“明月……”

    “你说什么?喂——你去哪儿?”秦逢时被风吹得越来越远,柳明月拼命追赶,也听不清他后面的话。

    噩梦主角加肉包小偷嗖得坐在了她对面,照旧是一身黑,高挺而飒然。

    “秦神捕,”柳明月不虞道,“你昨晚睡了几个时辰?”

    秦逢时扳着手指数了一会儿,最终比出一个二。

    “……”柳明月揉了揉额角,“前天呢?”

    秦逢时又扳了一会儿,比出个二。

    柳明月真的想拿筷子敲他脑袋,但她忍住了,秦神捕已经这么不聪明了,她不能再投阱下石。

    “能不能好好睡一觉啊,大神捕。总这样怎么行呢?”柳明月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您今年贵庚?”

    秦逢时还比出个二:“二十。你嘞?”脸颊上鼓起半个肉包,快速地嚼啊嚼。

    “……我失忆了。”

    “喔,对不起。”

    “有家室了吗?”

    秦逢时叉腰:“没有,怎么了?你不会是觊觎我吧!”

    柳明月露出一个假笑:“怎么会呢,只是真心诚意地担心您身体吃不消呢。”

    秦逢时突然凑近,带点豆浆香的气息喷在她面上,弹指间,又退回正常距离。他皱眉道:“我看你也没睡好,眼睛里都是血丝。”

    柳明月稍一犹豫,还是道:“柳郡王昨夜问我,愿意做他的侍女吗。”

    秦逢时一下坐直了:“啊?你怎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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