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

    沈澜只掠过一眼。见并非记忆中的脸庞,笼在心里的担忧与隐隐的期待便都尽数散去。

    越向她身后,扫视地上四仰八叉的衙役,叱问:“你可知袭伤官府差人,该当何罪?”

    孟清欢原本还想装成受害者,却不想这美人竟与这些捕快才是一伙,不免很是尴尬。

    但她很快就遮盖过去,小嘴一撇,低着头委屈解释:“……是他们先动的手。我太害怕了,所以才撒了些助眠的药物自保。他们没伤着,只是睡了过去。”

    掏出百草丸递给他又道:“这是解药。”

    沈澜并不接,颜面锋利,话音越加冷漠:“替他们服下,半刻钟后人未转醒,你再不必出这山。”

    不出这山?就地埋了?

    孟清欢还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些美人,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取人性命呢?

    但这个美人倒也没先前那个可怕。目光虽冰冷,却还没起真正的杀心,似乎只是意在威慑。

    她总不至于拿命玩笑。一个个喂足了量后,才又乖巧站回到美人面前。

    坦诚道:“半刻钟应该不够。以他们的体质,起码得两刻钟才陆续转醒。吸入多的,睡上两三个时辰也——”

    沈澜将火把猛一倾压,贴近她脸侧:“你叫什么?”

    还在解释的孟清欢被极为突然的一问打断思路,脱口答说:“君缓缓。”

    说完就后悔了,这种情况,是不是得再另外瞎编一个名字比较好?

    但抬首撞上对方冷厉的眼神后,又觉得如实相告才是对的。在他手底下耍小花招,定然讨不了好。

    沈澜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审视的感觉让孟清欢很不自在。她偏脸别开,想想觉得自己本也没错。又仰头迎上他的视线:“这就是误会,你们真的认错人了。”

    黑曜石般的眼珠里火光跃动,将焦急紧张无辜愤怒照得一丝不落。

    忽起了阵狂风,火苗被压低的同时,孟清欢的身体也微微抖了一下。她逃得急没带披风,只能抱紧双臂取暖。

    这一动作稍稍阔开些她的衣领。

    锁骨之上一点朱砂小痣隐约可见,与喉骨偏左的另一颗,恰巧能连成道延伸至左侧耳后的线。

    沈澜的视线自上而下划过,在那领口处停留两息,又迅速挪开了去。

    他转身走远,聚起一堆干柴枯枝。点燃后,才朝一直乖乖站立在原处的孟清欢道:“过来。”

    孟清欢当他信了她的说法,对他转变后的态度很是有些感动,赶紧凑到他身边的石块坐下。

    眼睛怎么都安分不下来,非要转向他的侧颜。好在嘴巴还记得替她洗清嫌疑:“我不是刺客。我来青州是为了给人看诊。”

    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往下:“大人可有听说过春风谷?我是谷中医女,你大可以派人去核实。”

    她说这话一点也不慌,因为君缓缓确实是记名在册的身份。因她幼时一直想行走江湖,所以师父替她铺了路。

    且这重身份明面上与孟清欢扯不上任何关系,只相熟之人或可知晓。

    对方态度不明,孟清欢也没再多说。两相沉默了会,那个怕鬼的捕快转醒,慢腾腾坐了起来。

    见他回首看来,孟清欢赶紧撩开头发抓在脑后,再一指地面,疾声道:“你别怕,我真不是鬼,也不是刺客。”

    沈澜偏转视线,吓得她更加努力辩解:“我没撒谎。他并没有中那药,只是被吓晕了,所以苏醒得快。”

    那捕快好不容易找回吓丢的魂,看到他们后,却像是受了更大的惊吓,慌忙捡起刀护在身前:“你你你们……你们……”

    却是半天也没说出后头的话来。

    “你既醒了,便好生照顾你的搭档。今日之事也算给你们长个教训。虽说建丰地处偏远,并非要塞,但朝廷的俸禄也不能用来养闲人。”

    沈澜的声音不大,却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以至于那捕快虽然完全不知他是谁,却还是本能地道应下来。

    沈澜说完后便起身离开。孟清欢十分主动,又很是小心翼翼地紧跟在他后边。

    见他并未排斥,又得寸进尺地与他并肩。视线如丝,像是黏在他脸上一般。

    “看够了吗?”

    一直到了马边,沈澜才沉声开口。

    被戳破的孟清欢毫不羞怯,反摇了摇头严肃回道:“不够。而且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沈澜正要戴面具的手顿停,偏头等她往下。却见她忽然笑开:“像我梦里出现的美人。”

    说着还挪步踮脚调整角度,最后几乎贴着他的衣襟仰脸:“这样看更像。你该不会,是老天安排给我的未来夫君吧?”

    孟清欢却是全然忘了,她在梦里还是点大的小孩儿。倘若眼前人真是梦中人,那补足这十来岁的年纪差,现实里他已然快要步入中年才是。

    沈澜侧首垂目,与她视线相接。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可以轻易瞧出她眼底的期待,和不加遮掩的欢喜。

    孟清欢在他眸中却什么也没瞧出来,只觉得眼神漆黑幽深,如寒潭不可见底。

    短短的对视过后,沈澜戴回面具,翻身腾上马背。对她的话未予任何回应。

    孟清欢有些失望。

    她往日调戏的都是熟人,不管态度如何,总归都会给她点表示。不至于这般充耳不闻地冷场。

    实战失利,她有些挫败地耷拉下头。正琢磨怎么继续撩拨亲近,忽听头顶磁声轻轻落下:“还不上马?”

    孟清欢闻言赶紧从胡思乱想里抽身出来。带着按耐不住的欣喜,又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手,递向了马背之上端坐着的人。

    沈澜明显怔了一下。

    孟清欢这才反应过来,他所谓上马的意思并非共乘,而是要她另选一匹。

    她缩回手臂,面露难色:“我并不会骑马。”

    思忖了下,懂事地后退些许,让出路来:“要不我还是等那些捕快大哥捎我一程吧?”

    沈澜在面具下皱了皱眉,声线却听不出不悦,依旧平直冷淡:“上来。”

    说着稍稍伏身,递出手臂相引。孟清欢像是担心他后悔似的一把抱握。

    因与容容共乘的习惯,抬腿就要朝他身后迈。却被借力的手臂一带,整个人几乎被拦腰掼拎起来,再被侧放在他身前。

    还没完全坐稳,马儿便猛地冲出,吓得她低叫一声,乱挥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这回她坐在前边,与上回是完全不同的体验。视野内的景物飞闪,又有冷风带着发丝不断抽向脸颊,实在是很不舒服。

    只坚持一小会,她就闭关双眼。将脸整个埋向他的胸口,却并不敢靠实。

    又觉得害怕又不能冒犯,整个人也就越来越紧绷,险些因马背的震荡掉下去。

    沈澜把人捞回扶正,再用自己的披风将她兜头盖住,圆滚滚的小脑袋就这么被藏了起来。

    风声都被隔绝,披散的发丝也再扇不到她的脸。方寸的空间中,还隐隐有一股草木清气在她鼻尖萦绕。

    孟清欢逐渐放松。被紧张压下的疲惫倦意也趁机冒头,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感觉到怀中人脱力倒向自己,沈澜垂首瞧了一眼,略略放慢速度,将人环箍在臂弯之中。

    待二人回到县衙时,天色已大亮。

    骏马因被勒停而高高扬蹄,孟清欢被一抛,转醒过来。还未彻底回神,身体又是一轻,稳稳落在平地。

    再一抬头,视野尽处,美人正跨入门中。单手摘下面具,端的是姿态风流。

    晨光像是替他描了道暖边,孟清欢只觉比夜里瞧着更加悦目。

    她环臂拉紧身上披风,小跑追到他身边笑问:“你为何只有骑马时才戴面具?”

    沈澜:“挡风。”

    被护着睡了一路的感动轰然消散,孟清欢笑容一僵:“所以美人让我坐前面,也只是为了挡风?”

    沈澜忽而愣怔,不仅是为此番联想,也为那听来轻浮却无比真诚的称呼。

    熟悉的记忆一晃而过,他顿步转身。

    正要说些什么,刘县令却堆笑从堂间迎了出来:“将军辛苦。有你出手,那刺客定然落网了吧?”

    他为了等进展一夜未歇,当然也没闲着,奉承过后又再邀功:“小官特意腾出了间牢室,各种刑具都已备好,等将人押送回来便可立即讯问。将军可要亲自审?”

    沈澜还没接话,孟清欢的脸上已然变幻好几轮,扭曲着小脸,抬头朝他恳求:“可以不去牢房,不用刑吗?只要你问,我保证什么都招。而且我很怕血的,若是晕过去,岂不是反倒添麻烦。你说对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仿佛看到他眼底滑过抹笑意,声音也轻柔了些:“你既不是刺客,要招什么?”

    但脸上的线条却依旧冷锐。她还没顾得上细看确认,对方却已背转过去,换上带着威压的冷声:“不必”。

    刘县令已经快到近前,这才发现被沈澜高大身影遮挡住的孟清欢。不免有些惊讶,客套问道:“这位小兄弟是将军的随侍么?”

    孟清欢已习惯被当作男身,抱拳礼过正想解释,身侧之人却先回说:“这位正是被错认成刺客的君姑娘。”

    刘县令消化一番,很快转过弯来。转朝孟清欢拱手歉道:“是下官核查不实,姑娘惊着了吧?但君姑娘既碰巧在客栈,想来也与那南尧贼人打过照面。眼下掌柜的也在,不知可否与他一道提供些线索?”

    孟清欢听到南尧反应过来,所谓刺客极有可能指的是容容一行人。眼下状况尚未摸清,她也不好说什么,笼统应道:“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肯定配合。”

    刘县令得了此言,便想将人领走。可又不好不顾及沈澜的反应,还是先转头看他,以示请询。

    “先带君姑娘去歇息。其余之事,等昨夜办差的人回来再说。那客栈掌柜现在何处?”

    沈澜言简意赅,却将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刘县令领会其意,招了个衙役过来,吩咐道:“带这位姑娘去后院,让夫人安排人好生照顾。”

    孟清欢被请之后也没立即离开,而是看了眼沈澜。得他颔首,脱下披风递还给他,才跟着衙役往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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