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

    虽说是独自上楼去了,但自瞻仰回到客房后,却全然没有丝毫要睡下的意思。等到楼下那二位仁兄吃饱喝足,跌跌撞撞经过她门前,她也没有任何被打搅到的反应。唯有一盏枯残的油灯,陪着她苦守漫无尽头的长夜。

    在灯下坐了不知多久,她的上下眼皮终于开始打架,神智也随之有些涣散。意识到这一点,遂立刻晃了晃头,站起身,戟手念诀,召来一张定心符贴于眉间,这才恢复几分清醒。

    但好景不长,随着黑夜的加深,她清醒的意识终是被一声呼唤所瓦解。有个从遥远的远方飘来的声音,一声声轻轻在她耳边呢喃。

    “詹仰!”

    “詹仰!”

    “詹仰!”

    “詹仰!”

    “詹仰!”

    声声入耳,永无休止。

    最终,她还是败给了这个声音,思绪飘飞,魂牵暗渡,一脚踏入了混沌的天地间。

    但睁开眼来,却好似还闭着,放眼望尽,四下仍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摸不见,让人心失落又旷然。

    詹仰:“闻仲,是你吗?你在哪?你是来找我的吗?”

    那个声音顿了片刻,颤声道:“你,能听得见?”

    不知道为何,那个声音落下时,像是在天上飘着一样,听着分外不真切。

    詹仰:“我听得见,我听得见。自离别以后,整整十年了。闻仲,你还好吗?”

    闻仲:“我,还好......我听说,你近年来做了猎魂行者......这条路崎岖且艰险,不要再走下去了。回归鸿郡去吧,这些年来你漂泊在外,可你的父亲母亲还在家中等着你。”

    詹仰:“不,我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这次,我不能!那朱雀鹑火仍逍遥在外,我一日不将他亲手血刃,我詹仰这辈子誓不为人!况且,人生最多百年,我若重入轮回,便绝无可能有任何机会再与你重逢......我,我不能......”

    詹仰哽咽于此,再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天上飘着的那个声音,也顿时陷入了沉默中。

    良久之后,闻仲颤声道:“但你知道,我的魂魄受损。待我归来之日,人间早已倏忽万年。届时,沧海桑田......”

    詹仰:“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甚至是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我心意永不会变!哪怕你改头换面,我只要你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我等你归来!”

    天外的声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不稳,艰难地喘了几声,道:“詹仰,你......我......”

    还没等说完,困在黑暗中的詹仰,依稀听见此时的天外,似乎传来了一个苍老沉厚的嗓音,提醒道:“太子殿下,您此举有违常规礼法,且对您的身体恢复百害而无一益,听到请随老夫速速撤离!”

    说罢,耳边“轰隆”一声,眼前登时万丈金光,便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声息。

    “闻仲!”

    当她再醒来时,只觉得面上一阵阵热辣辣的刺痛。

    睁开眼来,迎面只见一只瘦小的狼崽子,伸着长满倒刺的舌头,正在添着她的眼窝下,喷出的口气腥臭无比。由于早年间被狼群包围的经历,詹仰不免感到后怕,还没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旋即跳了起来,随手捡起一块碎石,凶神恶煞,意欲轰赶。

    “走开!不要过来!”

    面对恐吓与威胁,那只小狼崽子左右舔了舔舌头,似乎在品着滋味,却不动弹,拿双天真的大眼睛回望着她。

    詹仰又是一惊,摆出防备的姿势,道:“再不走,我就用这块石头敲死你!”

    狼崽子还是不动弹,却听从丛林间传来两声狼嚎,穿越野草灌木,眼神凄厉狠辣,龇牙咧嘴,向她这边步步紧逼。

    听到那两声狼嚎,詹仰手一哆嗦,那块碎石立马从手中坠落。她一颗心悬着,七上八下,那两只狼每走近一步,她便退后一步,不敢轻举妄动。

    待两只狼走到那只小狼崽子身边,低头互相亲昵拱了拱,詹仰这才反应来,原来这是一家三口。她便松了口气。果然,小狼崽子回到那两只狼的身边,见之毫发无伤,便打消了对詹仰的敌意,对着她呲了几次牙,便很快消失在她面前。

    看着那三个身影越走越远,詹仰却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之中,良久不能平复。

    此时,是詹仰步入猎魂这行的第十个年头。由于心血来潮,经观风月指点提携,简单学会了几门防身驱邪捉鬼的手艺,捉捉低阶的游魂小鬼已是不在话下。但若还想要往高处攀爬,还需要到葫中天接受专业的培训。这正是她所缺乏的。

    因此,抛下诸多杂念,她便只身前往烟霞路,打算有所提升,更上一层楼。

    来到烟霞路,进入葫中天,上到第三层修学晋升处,申请相关修学资质。

    修学公案前十分忙碌,忙到焦头烂额时,不免心浮气躁,不耐烦甩手丢给詹仰一张申请文书,让她按要求逐条填写。詹仰拿过来大致扫了眼,奇道:“请问,这里的修学时限为何要长达三年之久?”

    公案前,一位头扎冲天小葫芦的执事冷眼瞧她,“三年还嫌长?要是你被高阶魂魄追杀,一闭眼一蹬腿,哪知不过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还会嫌三年太长?”

    詹仰:“......”

    待她默默填写了完毕,递了回去,那位执事指着文书上一处敲桌子道:“居住何所?怎么还空着?要是你修学途中修死了,我们找谁帮你收尸去?”

    詹仰又是默默接回,看着文书上的那处分外刺目的空白处,提笔看了相当之久,终于咬着牙落了下去。

    将文书再次递回,詹仰询道:“请问,修学开堂定在什么时日?”

    原本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执事,在拿起她刚刚补充好的文书看了一眼之后,明显惊了一下,抬眼时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向她询道:“你家住归鸿郡?”

    詹仰也是感到莫名,“是啊,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执事凝思片刻,蹙眉道:“你,有多久没有回去过了?”

    听他如此发问,詹仰心中突然生出一丝隐忧。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熙熙攘攘的公案前,霎时窜出一个身影,举着一方“锅盖”火急火燎拨开众人围堵,向公案前命道:“中天丞有令!立即调出所有家住归鸿郡猎魂人员案牍文书!”

    詹仰等不及了,凭这些只言片语,她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一股越来不详的预感渐渐涌上心头,上前焦急询道:“深井君,烦请如实告知,为何要调归鸿郡人员文书?归鸿郡,究竟怎么了?”

    听到她这般大胆发问,围在公案前的一众行者也忍不住纷纷讨论,交头接耳,场面一度轰乱。

    深井君被迫转过身,将她上下扫了眼,肃声道:“无关人等,莫要滋扰!”

    詹仰急促喘了几口气,颤声道:“莫非,归鸿郡有难?”

    深井君不回话,转过头继续与公案前交代事宜。既然不理睬,说明她未有猜中。她左思右想,能让中天丞下令的事情,无非就是与鬼魂沾边的事,而且不可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眼下深井君亲自出面,也很可能印证了她根本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的一个揣测。首先,归鸿郡作为一个整体出现,代表着这座城出现了问题。其次,索要这城中所有猎魂者的信息,很有可能是想控制住这些人,怕他们收到消息以后,会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举措。最后,十万火急,兴师动众,詹仰不禁浮想联翩,想到整个人身子僵硬,抑制不住地战栗。

    她艰难启齿,道:“莫非,是屠城?”

    听到“屠城”这两个字,众人哗然。

    深井君原本挺直的腰板明显一僵,手中那方桃木盾亦是一顿,缓缓侧过脸面,头顶顿时阴霾笼罩。

    那一瞬间,詹仰不禁踉跄两步,什么也不想再继续追问,转身便奔出了葫中天。

    她知道有人在后穷追不舍,更加证实了她的这一猜测。

    于是,在她转身出门不久后,便毫不犹豫跳进了穷巷中的一口枯井中,抱着双膝,不受控制地战栗了良久,待人走远,才站起身直冲云霄,朝着一个方向急速前往。

    当她一路浑身战栗,又百思不得其解,浑浑噩噩赶到城外时,只见城内火光滔天,烈焰熊熊,浓郁而浑浊的漆黑煞气,随之一道蒸腾缠绕,伴着城内数千数万阴魂,嘶吼挣扎,哀怨咆哮,悲戚惨厉,无边压抑,无比恐惧。

    而她还未来得及进入城内,双眼已是模糊一片。整个人抖得都几乎忘记了在颤抖,浑身无力,四肢再控制不住,从半空直接坠落,一头栽倒在地。

    她艰难爬起,双手勉强撑住身体,跪在地上,向那座烈火焚烧处一声咆哮:“爹爹!娘亲!孩儿不孝!”

    泪水顷刻决堤,奔泻不止。

    “爹!娘!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悔不当初,悔之晚矣,我早该听你们的......”

    “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我连你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的心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詹仰跪在城下捶胸到无力,悲鸣到失声,只觉天地无光,日月失色,整个世界趋近毁灭。

    她痛苦地挣扎,想要站起身,试了几次,却接连摔倒。她满心愤恨,攥紧拳头猛锤地下碎石,直到锤得五根手指血肉模糊,渐渐恢复几分清醒的意识,踉跄站起,双腿一软,就要重新跌回地面。

    正要跌回,不知从何处探来两条手臂,驾着她稳稳扶起,带着几分急切与关心,轻声道:“姑娘小心!”

    借着那人强而稳固的双手重新站起,泪眼模糊中,只依稀辨得面前一个人影。詹仰没有任何心思理会,擦着那个人的肩头横冲直撞,直奔城门而去。

    刚晃晃悠悠走出两步,那个人影又顷刻间落到她面前,正声询道:“姑娘可是归鸿郡人?”

    詹仰不作理会,反手一把推开,继续向前走。那个人却再次拦在面前,道:“敢问姑娘姓甚名谁?”

    这次,面前之人稳若泰山,她便再也推不动了。

    “我要进城!让开!”

    那人定在她面前,任她嘶吼捶打,却分文不动,沉吟良久,只道:“姑娘,可是詹仰?”

    詹仰便停下歇斯底里,不禁抬头仰望。

    虽看不清面前人的容貌,却可以清晰窥见那人眼中迸射出的一抹有如秋日灿阳。

    “姑娘既是詹仰,那便更不可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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