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钱

    忙碌了好几个时辰,孙望津终于找到了这几人致死的共同之处,将从胃中寻出的几块白色碎渣放进木盘里。

    将碎渣仔细的看了又看,孙望津唤裴诉一同去查看那只被看作是祥瑞的百年龟,将之翻过来时,龟壳的边缘有明显碎裂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在不明显的位置砍了些龟壳去。

    “我刚刚让人抓了一只老鼠,用这碎渣子泡了水,灌下去,没一会就蹬腿了。”孙望津也是拿老鼠试了之后,才敢完全肯定,“这龟壳的毒性,堪比鹤顶红。”

    裴诉看向押送祥瑞的江浙捕快时,那领头的张捕快一脸愤怒,“这驿丞怎么做这等事!他倒是死了一了百了,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受他拖累。”

    这话看似是正常的反应,不过裴诉仔细观察了这张捕快的衣着,官服官靴都是普普通通的,只是官服看着半旧不新,官靴却是有九成新,人看起来并无太多风餐露宿的疲惫。

    “张捕快一月的月银应该不多?”

    张捕快有些不明所以,“三钱。”

    “三钱银子,就舍得买一钱的新靴子,张捕快确实大方。”裴诉质问道,“张捕快觉得,从驿丞那收到的银子和人头比起来,那个更重要些?”

    “裴指挥使,在下月银是不多,可也不是连一双靴子都买不起。况且此趟公差顺利,回到江浙少不了奖赏,区区一个驿丞,能出的起多少银子?”张捕快说这些的时候格外硬气,并不像贪图银钱之人。

    既然炸不出来张捕快,那么他手下的人就嫌疑极大。

    “若是张捕快能够坚守本心,不知你手下的人,是否有同样的品质,不如我给你点时间。”

    此话裴诉说的温和,张捕快却听出了其中的威胁之一,他自己把人揪出来和锦衣卫把人查出来是两码事。

    “多谢指挥使。”张捕快不是不领情的人,谢过裴诉立刻就去找收了银子的人。

    孙望津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与死人打交道更容易些,活人的心思总归是太活络了。“裴大人,让他们自查,难保不推出来一个替罪的。”

    “如果是魏俊达查此案,他会怎么做?”

    “会……驿丞贪心不足盗窃祥瑞,押送祥瑞的捕快收受贿赂玩忽职守。”夜色中看不清裴诉的面容,孙望津不得不承认,一个人死和全队人同死,一人顶罪,是更好的结果。

    此时四周无人,孙望津把想问裴诉的都问出来,“裴大人的结案词打算如何写?若是这只祥瑞无毒,必定会加入丹药中,炼制许久后进献给圣上。可现下,祥瑞的壳有剧毒,已经不能算是祥瑞了。”

    “如实相告。”

    “可是……裴大人,实不相瞒,圣上对祥瑞的看重,要更加超乎寻常。”别人不知,可孙望津经手过许多因丹药而亡的人,难保不是替那位试药的人。

    “无碍,只要午云渡还没有到你手里,这种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

    明明是安慰人的话,孙望津却听的满是鸡皮疙瘩,看来哪天自己手里的刀真的落到午云渡手上,才真是大事不妙了。孙望津默默感叹,这年头,连仵作的活也得提着脑袋做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年就听了老娘的话,去做个技艺高超的屠夫算了。

    第三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有了定论,张捕快的队伍里有人向驿丞宣扬,祥瑞之所以是祥瑞是因为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在之前的驿站就有驿丞捡了些龟壳渣子入药,将其功效说的神乎其神,收的银子也不多,岞山驿丞盘算过觉得是划算的买卖,就入手了一些龟壳渣。

    得了这能延年益寿的宝物,岞山驿丞立刻就让厨艺非常不错的周大将这些做成药膳,并且将龟壳的功效传的神乎其神。

    为了让周大守口如瓶,便分了周大一碗汤,当场就让周大喝了下去。驿丞与亲戚四人,则是为了延年益寿的功效,将龟壳渣子都咽了下去,因此周大才会比驿丞死人更晚丧命。

    理清楚所有的细节,众人皆在想,周大患有心疾的儿子是否还活着?周大一个厨子,自然是有办法能够替自己的儿子留下一些。

    将消息告知周大的妻子赵青玉时,她的脸上反而多了一丝平静和解脱。

    “人人都以为是我的孩子患有心疾,可是,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孩子!”赵青玉这些年的愤恨和不满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我的孩子那般聪慧,小小的年纪就会背诗,可一场风寒他就没了。周大就把和姘头生的孩子带回来,说是算作我自己的孩子,那样一个只会日夜啼哭的小东西,怎么会是我的孩子!”

    赵青玉对周大的做法不满,可周大是一家之主,赵青玉除了认下这个孩子毫无办法,平日里周大在面前,也要为了显示出对这个孩子的喜爱。赵青玉甚至会主动的去寻医问药,找一些传言有奇效的偏方。

    可是,这一次周大要在驿丞吃完之后收拾厨房,并没有亲眼看着带回来的汤给儿子喝下去,赵青玉私心并不想让周大带回来的孩子活下去,直接把汤倒掉。也已经打算好,日后周大再问起来,便说是那汤没什么用处便是。

    这样阴差阳错的,赵青玉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救了孩子一命,不过,周大已经死了,赵青玉也不打算再养他,已经在打听着把孩子送出去了。

    为了稳妥,裴诉带着人继续去前几个驿站查验尸体。再次骑马赶路,孙望津轻松了不少,这一趟公差,起码又为他的自传收集了新的故事。这故事多起来,也好超越他老爹“鸣冤刀”的名号。

    “对了,怎么不见千风?”孙望津记得在岞山驿站查案的时候,千风还跟着队伍,怎得这时候却不见了人影。

    “他还有事情要办。”

    裴诉答得简单,孙望津却想的多,“不是我这人多心啊,周大那孩子我去看过,就算是医圣千疏醉在世也难救。孩子瘦弱,心房要比正常孩童小许多,随着他逐渐长大,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要备受痛苦。你的人若是救他,等待他的也是无尽的痛苦。”

    “嗯。”

    孙望津又想叹气了,看样子千风是真去把赵青玉不要的孩子带走了,这人有时候是劝不住的,或许他一个仵作,看了太多惨状,心已经变硬了吧,早就少了一份医者的悲天悯人。

    与孙望津想的不甚相同,确认赵青玉不要孩子之后,千风带着她去岞山的衙门替那孩子办了户籍文书。

    千风能做的也只是为那孩子寻一户可靠的人家,留下一些银两,能不能平安长大,就要看他的命数了。

    解决完岞山的事情,千风还另有一份差事,就是跟着容四姑娘的大掌柜去一探究竟。

    盘问吴佑的时候,他交代是从京城来,往岩州去办差事。

    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自从裴诉开始关注容薏的产业,并未听闻她在岩州有什么田庄地产或者铺子。

    不过裴诉没有打算插手容薏的生意,他相信容薏的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只是自岞山到岩州的路并不好走,岩州之地多匪盗,只是让千风去暗中保护吴佑一段时间。

    只是越走,千风越看不明白,这吴佑赶路的方向并不是岩州,而是颇为富饶的淳扬,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大的商机,才要吴佑一个大掌柜亲自前去?

    千风出身军中斥候,跟踪隐藏的能力非一般人能比,跟在吴佑后面并没有被发觉。

    但吴佑隐约觉得不太好,直觉此趟来淳扬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路上也不敢过多的停留,风餐露宿疾驰到达淳扬。

    吴佑之所以赶来淳扬,皆由一桩委托而起,庄岁晴托容薏查她祖父的一个随从。

    淳扬自古就是大商阜,鱼龙混杂,幸而徐家镖局在淳扬有一处办事的地方,查了查这个随从,最后在淳扬的一个码头发现此人踪迹。

    被庄御史驱逐之后,这人就回了淳扬老家,在码头上找了份差事,也没有人知晓他的名字,因为腿有些瘸,都叫他老拐头。

    得知人在码头上做工,赚了钱买了条破船,平日里就住在船上,吴佑便提了酒,往江上连成一片的船只里寻老拐头的船。

    有嬉戏的小孩子停下来,眨着眼睛看吴佑,伸出手道:“你若是找人,给我钱,谁家的位置我都能告诉你。”

    吴佑摸出几枚铜钱放到小孩子手里,“我找老拐头,找他的人多吗?”

    小孩子收了钱,便带着吴佑一连跳过几条船的外侧,往老拐头的船去,“多,找他的人可多了,他是一个烂赌鬼,常有赌坊的人找他要银子,没有钱就打他一顿。今日码头修整,他一定在家。”

    到了一只破破烂烂的船前,小孩就有些嫌恶的离开了,吴佑也看见了船外已经脏的看不出来颜色,花花绿绿的也不知是些什么长在了木头上。

    “老拐头?”

    船舱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无声的让吴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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