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双手紧攥，放在身前，不长的指甲掐进肉里，她松开一瞬，白色的掐痕隐匿在白净的手里。
“别吵了。”她头疼欲裂，眼里都泛上缕缕血丝，只面色苍白的可怕，一红一白，更让人看的心惊。
林严察觉到了亲娘的异状，赶紧抚着她的背顺气，另一只手扶住胳膊撑着他娘的身子，怕她一时脱力倒下。
“这件事是谨妮小慎对不起你们夫妻俩，我心里有数。但说实在的，我也是真不想搁家和你们待一块儿。你们夫妻俩都忙都做甩手掌柜，看孩子做家务，还有村里通知的大大小小的事儿我也一样没麻烦到你们。小严的事我也没办法，但是小红你放心，我怎么样都会拿500块钱出来补贴你们，咋也抵得上一个工作了。我前久听说他们买工作差不多也就四五百。”
苏敏是真心烦这些事，在娘家千娇百宠，到了婆家她依旧被好好照顾着。
说她自私也好，没心也罢，这样的舒坦日子过惯了再去苦哈哈地带孩子做家务，操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她是硬撑着才没撂挑子不干的。
省城的事婆婆也跟她说了不少，就算啥家务活地里的活计都干不好，但就凭她那一手针线活儿，难道还能在省城过不下去？
只算她这些年绣的那些双面绣，也够她活个好几年的了。
把五百块钱交给大儿子夫妻俩，就当替谨妮他们弥补过错了。
其中两百块钱还是小慎俩姐弟单独寄给她的。
至于欣欣，她想好了，要是儿媳妇同意她就带走，不同意算了，让他们小年轻自己头疼去。
都有孙女的人了，半截身子要入土，管不了那么多事了。
她就想舒舒坦坦过日子。
要是他们还不满意，等她到了省城卖了绣件，就时不时给他们寄回来点钱。
苏敏把自己的打算一一说了。
林严还没听完就“砰”地双膝跪地。
“娘…”他哽咽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脸要这个钱，都怪我让娘操心了。”
杨小红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面带讥讽，“演这一出给谁看呐？合着母子俩演给我这个外人看呗。明明被牵连被报复的是我们俩口子，现在搞的好像是我错了一样。”
“闭嘴！”林严扭头吼道，他第一次冲媳妇这样大小声。
杨小红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他，她下嫁给他，又为他生儿育女，结果就换来这么一下。
她在这个家是看清了，明明林严是长子，却总是排在双胞胎后头，都是捡人家不要的。
双胞胎上大学了，全家都跟着出去，而他们被连累也只能咬牙往肚子里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冷笑一声：“你不让我说我就偏要说！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婆婆像咱们娘这样的，啥活也干不了干不好！我看她身子骨怕是都比我强！还有哪家婆婆不收拾家带孙子，就娘金贵！我们好好工作，啥都没干就平白无故被人针对了，就这还得让我打落牙齿混血吞！你在家没地位也就算了，还连累我和欣欣跟你一起受苦受累！”
“好，”林严的声音有点抖，“好，太好了，都是你的真心话对吧？痛不痛快，现在把话都说出来了？啊？我问你痛不痛快？”
他的面色狰狞，双颊涌上一股奇异的潮红，双眸却黑的似滴墨。
杨小红被唬了一跳，却强撑着大声道：“对！都是我的真心话！那又怎么样！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吗？”
苏敏压住大儿子青筋跳动的手，转向这个和她生活了好些年的大儿媳。
她上下看了几遍，好似要把这皮下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给看透看尽。
“小红，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苏敏紧紧盯着她的双眼，“你嫁进林家这些年来你金贵的双手干过几次家务活？你总说你忙，所以大家连扫地都舍不得让你扫一帚。回来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干净的屋子，还有被家里人照顾的开开心心的女儿笑脸相迎。晚上连洗脚洗脸的水都是林严几年如一日地给你烧水倒水。屋子里的被褥也是嫂子和娘时不时给你们换洗。就算是她们走的这几个月，我是不是还让你们像以前一样舒舒坦坦的？除了烧饭我烧不好，所以拜托兰花送来。只有提水修屋顶这些活我没那个力气才让小严去做。”
“你说我偏心，我真的偏心吗？小严娶媳妇找工作，我哪样没尽心尽力？你生下欣欣，被亲戚和你后娘戳心窝的时候我哪次没帮你怼回去？你带欣欣的时候少，又不耐烦，在欣欣问我为什么妈妈不喜欢我的时候一直和她解释因为妈妈忙，妈妈很爱欣欣，你们母女两置气了，我也总是哄了这个又来哄那个，让你们最后都高高兴兴的。就算有时候我不赞同你教育欣欣的方式，可我插手过一次吗？”
“你说谨妮小慎带累了你们小家，可他们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吗?明明是恶人做恶事在先，他们只是想让少一个人受害而已。我知道你们小家的利益受到了实质性的损害，所以我提出了补偿方法，五百块钱不够的话，等我挣到钱了也会尽力补贴你们。你说我们把你当外人，可明明是你把除了你们小家以外的都当成外人。这些年里，我扪心自问对你足够好，每次你们夫妻吵架我都劝着林严让着你，有事也好好商量，咱家不兴冲媳妇儿发脾气。他是没脾气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又受了你多少次脾气?”
苏敏越说越心累，索性冲大儿子轻声说了句：“扶我回房间躺躺。”
她看了一眼杨小红：“要是你怕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把欣欣带坏了也没事，随你怎么安排，我自个儿上省城去。”
这时谁也没想到林欣哭喊着跑进来，还被坎子拌的踉跄了一下，她口齿不清地抱着苏敏的大腿：“我要跟着奶奶走!我要去找小姑和太奶奶!”
林欣原本只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伤了爹的心。她怕爹会像自己一样偷偷摸摸哭，就跑回来看看。
一开始看大人都很严肃的样子没敢进去，后面听的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再也忍不住跑进去。
杨小红不敢置信地捂胸口后退一步，欣欣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肉，但她竟然不向着她。
苏敏敛了神色，蹲下身与林欣视线平齐，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欣欣，因为奶奶想小姑他们了，所以才想着去省城找他们。妈妈是舍不得我走。”
“骗子，你们都是大骗子。明明是你们在吵架！”林欣哭的鼻涕泡都冒出来了，那一张小脸就跟小花猫似的，泪痕一层叠一层的。
苏敏想叹一口气又吞了回去，“欣欣，就算大人吵架了，我们也依旧爱你。我们先去蒸个蛋奠吃好不好?”
小可怜点点头，苏敏牵着她的手出门了，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你们自己商量，商量好了告诉我结果就行。”
林严看着眼尾嫣红的枕边人，突然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她了。
还是自己从来没真正认识过她?
他深吸一口气，好似要让自已干瘪的心脏加满勇气才能面对这样的现实。
“小红，这些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我是长子，本应该为父母弟妹撑起一片天，可现实是我更多的精力在妻女身上，在咱们的小家里，我的那份责任是别人在为我承担。你总是这样，每次只要有一点地方对不起你你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你，所有人都对你有亏欠。可你能不能看看以往他们对你的好，看看他们的付出。人不能占尽所有好处什么都不付出。你说天底下没有我娘这样的婆婆，可你作为儿媳呢?按你的说法，如果婆婆就应该要干家务带孙辈的话，那儿媳妇是不是也应该分担家务，早起做饭，洗衣刷碗?如果一个东西对你有利，你就揪住对你有利的部分不松口，如果一个东西损害了你的利益，你就视其为糟粕。我知道你闹这一场是想要什么，我知道彭亮家的人已经接触过你了，要是谨妮小慎同意不再查这件事的话他们就答应把我调回原来的地方，还能升职。当然你也会被他家在教育局的亲戚所重用。”
杨小红面色煞白，不知道林严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她一开始是对丈夫被拖累的事非常不满，觉得在这个家里他们的小家是被亏欠的。
可后头被人找上之后她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在她看来，不就是当作谨妮他们没发现这件事吗?不会得罪人，又得了好处。
况且她听说那个叫徐生的还是自愿的，是因为家里困难。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他们家什么事?为什么非要辩个是非黑白?
她嘴唇嚅嗫着说不出话来，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被硬生生剖开放在阳光底下晒烤，这让她想扯住周围所有的东西塞进心口，把所有的心思都严严实实地捂住。
“他们怎么会只找上你而不找上我？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被调岗？”
“欣欣在娘身边比在你身边好，到时候如你所愿，你可以把更多心思花在你弟弟身上了。”说到这里，林严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嘲弄。
之前因为这个杨小红和他吵过很多次，只是他们都是在屋里吵家里没人知道这事。
杨小红隔三差五回娘家，随时监视着孙芬芳对杨小松好不好，总是给杨小松买这买那，时不时还要做顿饭给杨小松吃，就为他一句我想吃姐做的饭了。
而欣欣呢，只有在外公家才能沾小舅鼻的光吃上亲娘做的饭菜。
她身上的鞋，衣服，发夹，书包，本子，大多是苏敏和老太太给添置的。
杨小红也不是不买，只是对比起她对杨小松的好，这点爱变得如此稀薄。
杨小松手肘上破了点皮她都能发现，可有次欣欣摔断了颗乳牙，还故意在妈妈面前晃了好多次杨小红都没发现。
还是最后欣欣太委屈了，哭着告诉杨小红才获得了来自亲娘的安慰。
他不是说不能对弟弟好，他也有弟弟妹妹，感同身受当兄姐的担心，只是希望她不要那么忽视女儿，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他的诉求到了杨小红的耳朵里就是林严嫌弃她回娘家，嫌弃她对弟弟好，嫌弃她不把女儿放心上。
林严也不想想，明明是婆婆把欣欣教的都不亲近她了，天天就念叨着小姑姑太奶奶。
每次说起这个，杨小红都会发火。
只是现在，这火气就像被浇熄的火堆，还没冒出来点动静就灭了。
两人话到这一步，都垂头沉默着，本是最亲密的夫妻，到了这一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屋外被哄好的林欣端着一小碗蛋羹蹲在院子里看奶奶喂鸡，没一会儿笑声就飘进来。
林严听闺女开心的笑声忧惚了一瞬，然后坚定心神，“小红，让欣欣跟着娘去省城，我们先把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解决了。”
杨小红声音尖利地反驳，“不，我的女儿，我不允许其他人带走。”
“那你怎么照顾她?你不要工作了?”
“我把她放在娘家，孙芬芳会照顾她的。”
“你疯了?你让孙芬芳照顾她?先不说欣欣那个比她小的姨妈，连杨小松这么大的人了你都不放心让孙芬芳照顾，你就把欣欣丢给她?”
林严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的话怎么会从一个母亲的嘴里说出来。
“谁让娘不照顾自个儿亲孙女，这是怨谁?”
这倒打一耙让林严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当初他瞎了眼了没看出来她是个这么自私自利的性子。
“还有那五百块钱，你不要我要!这是我们该得的！”杨小红知道今天是撕破了脸了，索性把她该得的都要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