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顾卓钰抓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到僻静之处,低头看她,手渐渐移到她的脖颈上,一点点缩紧:“不听话的小狗,以后也不需要摇尾巴了。”

    性命被人拿捏在掌心,白芍却毫无危机意识,主动将自己脆弱的脖子露出来,眼睛雾蒙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眼底的光越来越亮,唤他:“哥哥!”

    还是熟悉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两人已经快一年没见过面,没有任何隔阂地、热情地扑上来。

    原本微用力的手松开,转而捧住她的面颊,顾卓钰的拇指在她唇瓣上按压,看她因为自己的动作不适皱眉,却还是乖乖站在原处任由他处置。

    心底的暴戾被抚平,他将人带到怀里,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告诉我,”他慢条斯理道,“之前教过你什么。”

    “白芍听哥哥的话。”

    “呵。”听到满意的答复,他捏住下巴的力道轻了些,“老三是怎么回事。”

    “唔?”

    知道她对这些事情理解有些缓慢,顾卓钰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老三,那个把你推进水里,今天早上带你来的人。”

    “啊!”白芍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那个,是哥哥。”

    她快快乐乐重复:“白芍,听哥哥的话。”

    原本已经压抑下去的暴戾又涌上来,顾卓钰面色难堪,满腔怒火不知道向谁倾泻。

    面前的这个小傻子?

    她能变成现在这样全是他根据自己的心意调.教的,他享受白芍的不谙世事,享受她的天真与信赖,享受她对人性全然的无知——却也要承担这些带来的后果。

    一个没有自己思考的人,一个没有辨别能力的人,一个会对他摇尾乞怜的小狗。

    她是他的。

    她是所有人的。

    顾卓钰的黑眸中暗暗酝酿风暴,被他环在身前的人却仍旧茫然无知地轻声唤道:“哥哥,疼。”

    这是顾卓钰教会她的,不能对哥哥有任何隐瞒,要对哥哥敞开心扉。

    起初,她并不能理解顾卓钰的话,在她过去仅有的生活中,一个被称为“爹爹”的存在塑造了她的人格,爹爹喜欢她的乖巧懂事,也喜欢她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像傀儡一般任人摆布。

    所有在她面前出现的人都不被允许说话,她唯一能够交谈的人就是爹爹。

    那个男人日复一日在她面前重复同样的话:

    “给你名字的是姐姐。”

    “找到姐姐。”

    “姐姐是最重要的人。”

    她的灵魂深处被打上“姐姐”的烙印,然后在一片纯白之中,任由她的姐姐为她涂抹色彩。

    顾卓钰敏锐地察觉到,白芍就像是皇后娘娘手上还未雕琢好的玉石,精美,罕见,雕刻的人却十分漫不经心,这块玉石对她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她交给更需要她的人手上呢。

    他拿起刻刀,试图在她的身上留下浅浅划痕,而白芍如他所愿给出了他想要的回应。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白芍第一次颤颤巍巍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的时候,顾卓钰就已经有了要接过这块玉石的决定。

    在他读太学的这两年里,他自认为白芍仍在按照他的心意成长,不被世俗浸染的白纸上只留下属于他的色彩,多么令人战栗的一件事。

    三弟遇见白芍是一个意外,他没有阻止三弟去接近她,也是时候检验一下他的小狗乖不乖巧了。

    这样想着,他放任了他们的接触。

    结果让他很失望。

    就算精心调.教过,只要别人稍微挥挥手就会毫无防备地扑上去,所谓“哥哥”的烙印只存在过短短一瞬,他恼怒地认为白芍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和那些人一样趋炎附势,不论是谁都可以将她带走。

    于是顾卓钰放过了白芍,他冷眼看着顾卓晟捉弄她,自以为抢走了他的东西而在他面前洋洋得意,他顺势作出一副愤恨的神情,旁观顾卓晟一次又一次可笑的宣誓主权。

    那只不过是我丢掉的东西而已。

    他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白芍喊出了那一声:

    哥哥。

    巨大的茫然淹没了他,顾卓钰突然回想起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种种细节,他第一次消失半个月之后与她见面,她在睡意朦胧的时候下意识唤出口的不是姐姐;顾卓晟那个蠢货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地说皇后娘娘家的小傻子很听话,只要告诉她自己是她的哥哥,她就乖乖巧巧任人摆布……

    所以,他成功了,是吗?

    他的精心雕琢,他亲自培养的小狗,只该属于他一个人的小狗。

    被他亲手,推向了别人。

    正午的阳光强烈,耀眼,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打在地面上,形成一方小小的光晕,白芍低头专注的望着,用足尖悄悄画圈。

    沉默许久,顾卓钰突然放松下来,阴沉的气质散去,他又变回了那个光风霁月的二殿下,被世人誉为公子如玉的二皇子,他松开环在白芍身后的手,温和地笑起来:“白芍还记得哥哥吗。”

    “嗯!”

    “是哪一个哥哥?”

    白芍歪着头,面露不解:“哥哥……就是哥哥呀。”

    她小小声回答。

    顾卓钰循循善诱:“一开始认识的哥哥,和白芍下棋的哥哥,记得吗?”

    “嗯……”小姑娘皱着脸努力想,“下棋……”

    “是——”

    “你放开她!”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循声望去,抱着食盒回来的顾卓晟正怒气冲冲向两人走来。

    他像突然发现自己的宝物被人觊觎带走的野兽,毫无理智地想要扑上来撕咬,伸手就抓住顾卓钰的衣领。

    顾卓钰比他大上一岁,他甚至还需微微垫脚才能和他平视。

    被动静吸引过来的学子们犹豫着朝这边张望,看到快打起来的是两位皇子,都停下了想要过来劝架的脚步,站在不远处默默观望。

    “三弟,你太冲动了。”

    顾卓钰淡然地将自己的衣服拽出来,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我不过是与白芍聊上两句。”

    看到他的动作,顾卓晟宣誓主权般拉住白芍的手:“白芍也是你能叫的?她现在是我的伴读。”

    顾卓钰看到他幼稚的动作,不由得嗤笑一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母后的义妹,论身份,你我都得喊她一声姨母。”

    周围悄悄竖起耳朵的人一惊。

    这白芍姑娘的身份,居然连两位皇子都承认了吗?这白家嫡出的姑娘可就皇后娘娘一人,那些庶出的白家姑娘都没资格自称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二皇子却愿意喊白芍姑娘一声姨母,想来她的身份一定大有隐情。

    这时候再去看她琉璃色的眼眸,态度就不一般了。

    她的身上定有外邦血脉,这是毋庸置疑的,原以为是低贱的奴隶,可换个角度来看,时下王亲贵族,也不乏喜欢养些异域美人的,圣上随明令禁止贵族生下异族血脉,但若是有哪一位偷偷生下来将养着,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来皇后娘娘是承了谁的情,才把这宫女收为义妹。

    之所以没人怀疑白府,首先是白府向来家风清正,在京中属于保守一派,并不提倡与异族过多接触,且白父此人与其妻子伉俪情深,就算多年未曾有嫡子也从未提过要休妻,听闻前不久白夫人还主动为丈夫纳了一房美妾,终于生下了儿子,没得再在外头与异族厮混。

    再者,若真是白家血脉,那皇后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将人收为义妹,若不是突然昏了头,想来不至于做出这等事。

    再说这白芍姑娘样貌确实过人,小小年纪就已看得出未来可有天人之姿,皇后娘娘虽也貌美,与之相比却还是差上一些的……若说谁最有可能,众人首先想到的便是久居佛山的齐国公。

    旁人诸多心思暂且按下不提,二皇子的伴读此刻抱着怀里的食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是慧妃娘娘特意挑选出来的齐国公家的嫡次子齐淮礼,刚刚和三皇子一同去拿吃食压力已经很大了,现在又要面对两个皇子对峙的情况,别人还能作壁上观,他却不得不过去劝架。

    齐淮礼战战兢兢靠近:“二殿下,该、该用午膳了。”

    “淮礼,辛苦了。”

    顾卓钰和往常一样温和有礼,齐淮礼却凭空觉得方才二殿下极不耐烦,十分嫌弃自己的出现。

    他只是一个无辜的伴读而已啊。

    “二哥也该走了,白芍是我的伴读,我们要一起用膳去。”顾卓晟光明正大地赶人。

    顾卓钰不甘示弱:“三弟说这话就见外了,按照礼数,我也应该与姨母一同用膳才是。”

    “你!”

    两人谁都不肯退让,僵持不下,话题中心被争夺的白芍左看右看,毫无自己是这一切的引火线的自觉,同时拉住两个人的手。

    “哥哥,白芍饿。”

    “哎!”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人瞪了对方一眼,又同时不屑地扭过头。

    围观的学子在心里默默赞叹:不愧是两位殿下,不论是应声还是扭头,动作都一模一样。

    白芍有点不耐烦他们两个了:“哥哥,饿。”

    她瘪起嘴,眼中开始泛起泪光。

    顾卓钰和顾卓晟互相看看,勉强达成一致,无论如何得先让她吃饱,毕竟她大病初愈,现下是冷不得饿不得累不得。

    “既然如此,二哥,一起吧。”

    “走吧,三弟。”

    *

    “哦?你是说,他们两个,重归于好了。”

    说话的人端坐在亭子内,缓缓落下一子。

    “能让我那两个弟弟和平共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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