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九)

    断了一条臂后,空无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躺倒在地,无有焦距的瞳目仰望着天,神情安详。

    从李溪之手中夺过的匕首仍带着温,他笑了。

    笑得快意。

    原来竟是这么简单。

    自跟了覃孜王,他便遵从覃孜王的受命,开始修习佛法,立誓要成为天下间受万人敬仰的空无法师,可如今都成了笑话。

    他只知修习,从不会过问底下的事,可这却成了杀死他的最后一根刺。

    他是要带着所有同他一样身有残缺的人一道解脱的,可现在,他让本就身处地狱的人推向了更深的地狱。

    空无突地大笑出声,眼中溢出泪,似喜似悲。

    “佛自我心,心自我佛!”

    如今看来,尽是讽刺。

    这样的状态,根本不需要人来看着他。

    一旁的李溪之仍在颤着,似乎是受到极大的惊吓,她跳到顾牵白身后,缩着身子,拽他的衣角,“他抢走了你给我的匕首。”

    顾牵白敛眸,微微侧过身去,“你做得很好。”

    李溪之缓缓抬起头来,望着上方的人,他背着光,模糊了几分轮廓,但却能见到他眼底熠熠的亮光。

    她怔了怔。

    “嗯。”

    凌乱的脚步声犹在耳边奔走,火势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李溪之松开手,问道:“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祭台下的女人们仍在放声大叫着,像是要把这些时日所遭受的苦楚全部宣泄出来,齐声鸣怨,撼天动地。

    顾牵白唇角微勾,将目光对到别处。

    “你听。”

    火光下,一片凄怨声中隐隐透着些许阵踏声。

    声音齐进,能掺在这群喊叫声中,来的数目不小,再细听一会儿,李溪之心中了然一二。

    愈靠山林方向,声音愈发清晰,山地间似有震动,携着快而稳的“踏踏——”声急遽靠近。

    那是马蹄声。

    李溪之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讶异,经历这么多,反倒平静。

    “你早就安排好了。”

    顾牵白望着她的侧脸,眼角弯下几分弧度,勾出几分缱绻。

    良久,他喉间低低地溢出一声轻笑。

    “你真的很聪明。”

    就连李溪之都不曾意识到,她竟然每次都能猜到顾牵白心里在想什么,又或是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当然,对于他这样不吝的夸赞,她是全盘接下的。

    “我知道。”

    少时,从林中涌出一批身着黑甲的士兵即刻包围了祭台,将那些灭火灭的差不多的假僧们给悉数扣下。

    “小妹!”

    来的人还有袭鹤远和袭少州。

    李溪之还没反应过来,看着那两人冲上祭台,挤开了一旁的顾牵白,将李溪之整个人转了又转,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无事后才放下心来。

    感觉有些晕。

    袭少州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你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和大哥了!”

    他的力气怎么跟牛一样!?

    李溪之咬牙切齿地挪开他的手,要不是看在他是她二哥的份上,她就要骂人了。

    袭鹤远抬起手中扇柄就往袭少州手上一敲,“小妹快要被你拍死了。”

    袭少州吃痛地缩回手,不断揉着,嘟囔道:“这不是太激动了么。”

    二人问道:“怎么不说话,吓傻了吧?”

    说了这么久,也没见李溪之开口说话,以为她是被这些东西给吓到了,有些担忧,遂想马上带人回府,此时见她的目光落在他们身后,这才想起刚刚被他们给忽略掉的顾牵白。

    袭鹤远拱手道:“多亏顾公子救了小妹,此情我们袭府记下了。”

    顾牵白看着李溪之,眼中带笑,“我记着。”

    “袭三姑娘受惊了,快些带她回去罢。”

    李溪之听到他那句“我记着”就感到有些不怀好意,但另外两个听到她受惊,便也没再拖下去,将人给带走了。

    临走时,他们终于注意到倒在地上的空无,见他断了臂,满身血污,实是不敢想李溪之一个小姑娘见到这样的场面得多害怕,难怪一句话不说,实实在在是吓傻了。

    空无气息微弱,嘴里念着他们听不懂的鸟语,袭少州路过时,默默往他身上抬了一脚,听得他没再念那鸟语,发出一声闷哼后,这才满意。

    李溪之被他们像搀扶残疾人一样架着走,她实在是无语至极,皮笑肉不笑的,“我的腿没断,人也没事,你们没必要扶我成这样!”

    他们这样就差扛着她走了。

    袭少州:“那不行,你在哥哥面前还逞什么能?”

    袭鹤远:“此言有理。”

    李溪之:“……”我逞你个大头鬼!

    离开祭台前,李溪之望了一眼被抓来的女人们,心想这回应当能让她们逃离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了,虽然不能确保她们以后会如何,但毕竟现在能出去了,不用担心被抓去试药、塑金身,也不用担心自己随时会死。

    她回过头,看向顾牵白,见他同那带队首领说着些什么。

    那首领微微偏过头看向那群女人,神情复杂,随后转回头去。

    见清那人长相后,李溪之也神情复杂了起来。

    那是,阿宝。

    他还活着,这是个好消息,如今当上了首领,也是混得不错,李溪之心中阴郁散去一半,便也没再跟袭鹤远二人拗着,由他们架着自己走。

    回到袭府后,休养生息了好些时日,李溪之感觉好的不能再好了。

    冬末的晴雪逐渐消融,冒出一点又一点新绿尖儿来,打消了些微冷意,添了几分春色。

    带着暖意的阳光洒在院落中,李溪之悠闲自得地倚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吃着金绣端来的吃食。

    真是惬意啊。

    听闻皇帝知晓金渡寺一事后,龙颜大怒,不仅将金渡寺内外所有人都给查抄了去,连同着夏国各地所有的寺院一度清查,避免再有此事发生。

    好在叶皇后和公主无事,皇帝知是顾牵白发现端倪后查明此事,及时救下了在场所有人,许了他一个赏,并全权交由他来操办金渡寺一事。

    叶皇后知道那日的姑娘是李溪之后,特意在皇帝面前提了此事,连带着整个袭府都受到了赏赐。

    此生无忧啊!

    李溪之吃饱喝足,准备照着暖阳睡一觉,一旁又听见金绣急急的脚步声。

    “姑娘!姑娘!”

    这太阳光过于强烈了些,以至于李溪之有些睁不开眼,她眯着眼,往金绣的方向看去,看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小木匣子,喜笑颜开地跑来。

    “怎么了?这是什么?”

    金绣神秘地笑着,尾音提高了好几度,“姑娘猜猜这是谁送来的?”

    李溪之拿过那木匣子,仔细观察着,上面雕有一株梅花树,花瓣纹路宛然在目,看出来雕刻之人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她又掂了掂重量,听着声,“哐当哐当”的,里头的还分量不小。

    “不会是哪个财神爷给我送金子来了吧!?”

    她打开盖上的金锁,兴奋地往里一瞧,没有预想中的金色石块。

    李溪之兀地怔然。

    “咦,”金绣有些不解,“顾公子怎么送给姑娘一柄匕首啊?”

    李溪之将那柄匕首握在手中,黑金色的刀鞘上隐有鎏金,在光下看极其耀目,和那日顾牵白送给她防身用的一模一样,也是被空无夺去的那一柄。

    他什么时候捡回来的?

    想起他当时说的那句话,李溪之感觉到自己好像被耍了,登时忿忿地将匕首塞进腰间佩着,双眼一闭,不再去想。

    金绣想不明白,“姑娘,您为何将这匕首佩着?”

    李溪之气鼓鼓地说了句:“防身!”

    显然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吓着了,金绣不敢多问,拿着匣子就往里去。

    眼睛是闭了,脑子里全是顾牵白那厮。

    冬日午后的小院中,爆发出一声能穿破天的吼声,传遍至整个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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