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八)

    暮色渐浓,火影幽幽。

    空印被胁迫上前,到空无耳边报信,告诉他人已经到了,仪式可以开始了。

    去前,顾牵白强给他吃下一颗药丸,称那是毒药,若不按着他的指示做,空印便会死。

    其实像空印这种人,被洗脑得精神不正常,不比之前,若是随意死在外面,他定是要圆滑些,可若死在空无的祭台处,他便一定也能跟着入涅门。

    所以,顾牵白还特意加了句。

    他恐吓空印,若不照做,他便将尸体一把火烧了,同这祭台一并,困住他的灵魂,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永远被困在金渡寺中做孤魂野鬼,入不了涅门。

    这话很有信服力,空印答应了。

    果然还是封建迷信最害人。

    其实还是因为蠢。

    他到底还是信了李溪之是真的愿意被塑金身。

    也难怪会被骗成这样。

    想来空无应是不知道空印在今夜捅出一个极大的篓子来,不然也不会这般气定神闲的在这做这些事。

    沉寂的祭台中央逐渐传出低低的念诵声,在他周围,悄然出现了八名光着脑袋的假僧,他们分别有着不同的残缺。

    残了手,缺了腿,身体畸形,甚至是大片的瘢痕……

    “佛自我心,心自我佛。”

    空无话声一出,打破了今夜祭台的死寂。

    其余八人围坐在祭台边侧,将空无圈在中央,整齐有序地紧跟其声。

    “佛自我心,心自我佛。”

    下面的女人似有所感,搀着金像下跪,她们不敢反抗,又或是说她们之前反抗过,都没有用,如今只能等死。

    空印匆匆下了祭台,迫切地寻着解药,他不想自己还没入涅门就被烧死。

    可原处只剩下李溪之一人,她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站在那。

    空印急道:“佛女,廷尉大人去了何处?”

    李溪之道:“管他作甚,这场仪式与他无关,我去便是了。”

    空印不敢多言,知晓了她的性情,不敢再生事。

    但上台前,他还是提了一嘴。

    “佛女,切记在空无法师面前莫要太过生闹,法师不喜太过吵闹的事物。”

    李溪之应了。

    随即他将人带去祭台,献与空无身前。

    祭台周侧的假僧们睁开双目,死气沉沉的眼睛闪着犹饿狼般森绿的幽芒,他们没有任何动作,仅是看着李溪之,就已经让她感觉到生理不适了。

    再者,便是台下的女人。

    她们拖着残缺的身体,看向李溪之时,了无生气的双目中似飘过一阵羡慕,却又满是绝望。

    斜风卷起李溪之的衣袂,打过木桩上的火色,忽暗一瞬。她学着台下女人的模样,神情颓靡地看向空无。

    空印手心合十,恭谨地朝空无作拜。

    “这便是今夜的佛女。”

    这场仪式不容闲杂人参扰,空印很是自觉地退了下去,同那些等候许久的僧人们站成一团,静静地等待着这场伟大的仪式的到来。

    空无缓缓睁开瞳目,入眼见到的便是一双翳眼。

    白斑布满在他的瞳眸中,厚厚的一层白布般,余下一点黑。

    他的视线并没有一下落在李溪之身上,而是迟钝地转着眼珠,利用耳朵听到的声音判断人的方位。

    是个瞎子。

    他的双手始终合十,没有要上前摸索的意思。

    空无朝着李溪之念诵了一段经文,诵毕,他开了口。

    粗哑的嗓音像是深山中蛰伏已久的兽畜见到猎物时发出的嘶吼,带着危险,层层靠近。

    “佛女。”

    周侧跟着响起声音。

    “佛女。”

    台下的女人们将头磕在泥地上。

    “佛女。”

    “佛女!”

    其余人都将双手撑开,仰望上天,肆无忌惮地喊叫着。

    李溪之垂下眼,平静地看向空无,只有他一个人没撑开手,像是在等什么。

    迫于好奇心,她缓缓弯下腰来,准备在他眼前晃悠晃悠,不想他突地开口,吓了李溪之一跳。

    “佛女。”

    疾风陡然狂骤起,空无欲张开双臂,合十的手慢慢向上张开,连同他红锦袈裟下有着异物鼓动。

    撑开的袈裟袍下,藏着第三只手臂。

    他有三条手臂。

    这是李溪之没想到的,原本以为他只是眼睛有些毛病,但现在看来,他是先天畸形。

    此刻的祭台,不说是有多奇怪,可以说是很诡异。

    所有人都撑开手,仰头望天,口中参差不一地念着什么。

    这仪式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

    在他们停止做法后,李溪之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法师,我因何解脱?”

    空无重新将手心合十,只不过多了一条手臂垂在腿上,显得极其突兀,他再次阖眸,神情庄严,“佛女,你已得解脱。”

    李溪之问道:“那她们呢?”

    空无道:“佛女现已在替她们寻得解脱。”

    都是什么狗屁?

    须臾间,插立在木桩上的一根火把霍然从高空坠下,带着油火在祭台处滚了好几圈。

    空无不满地皱眉。

    此时此刻,不允许出现任何岔子。

    那八名僧人张皇起身,谨慎地捡起火把,好在这佛火未断,若在这种时刻断了火,可是大忌。

    谁料这祭台背后遽然掀起一阵烈火,照亮了半边天。

    除了空无,所有见到这野火的僧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水,救火。

    就是现在。

    李溪之抬起脚,抬起腿就给了空无一脚。

    “老登,你害人不浅呐?”

    这一脚用了她全部力气,踢得她自己都差点没站住。

    空无没有设防,挨了这么实在的一脚后一下便砸倒在地上,垂在腿上的第三条手臂也随之落地。

    李溪之抽出袖间的匕首,蹲下身抵在空无的脖子上。

    行动前夕,二人便商议好了对策。

    李溪之到祭台上准备仪式,仪式一旦开始,所有人都会将注意转移到祭台中央,顾牵白便能悄然纵火,一把火毁了这仪式。

    那掉落的火把便是信号。

    防止出现意外,顾牵白递了一把匕首给她防身,但也不仅仅是防身。

    必要的时候,可以做出一些必要的事。

    “不怕报应么?”

    空无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他神情冷淡,不屑道:“怕?我为何要怕?”

    “自我出生起,我就比别人多出一条手,亲人嫌恶,旁人鄙夷,后又得了眼疾,他们抛弃了我!他们用这世间最恶毒的话语来辱骂我,好像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怪物!可我做错了什么?若不是覃孜王收留我,让我操持这些,哪还有今日的空无法师!”

    李溪之愠道:“那被你们抓来的女人呢?她们做错了什么?”

    空无道:“我们没有抓!她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受人歧视的,所以我带领着她们,同我们一道解脱,这有什么不对!”

    李溪之道:“她们是愿意的么?你是有眼疾,但我可以说给你看,祭台下的女人,各个形容枯槁,面呈死状,她们早就丧失了对生的希望,全是因为你们非人的折磨,”李溪之嗤笑一声,“看倒是都能看见,但也和你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还有义庄里的女人,她们生前苦楚,死后竟都不能入土,晾在人人避讳的义庄之中,这就是你所说的一道解脱?”

    空无状似疯癫,用手在半空中扑腾着,“不可能!覃孜王不可能骗我!”

    得见大火,台下的女人渐起反应,她们的眼中闪着熊熊焰火,点亮了她们死气沉沉的双目。

    她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便不再跪着,而是起身大叫着。

    只是大叫着,没有任何言语。

    “火烧起来了,你听,”李溪之的话此刻直戳空无的内心,“她们此刻,才算得上是解脱。”

    听到尖锐的声音,空无一边抓着头,一边又在疯狂摇头,转而又发狠去撕扯自己身上的袈裟。

    “不可能!不可能!”

    李溪之抓住了他的其中一只手,将匕首抵在他的肩上,她向下深入,刺痛感渐渐唤回了空无的理智。

    她幽声道:“你不是痛恨这只手么,切了它,你就解脱了。”

    空无似是承受不住,他一把夺过插在肩上的匕首,肆力向下,生生切下那条困扰他多年,缠扰他多年的心魔。

    那条手飞落至一旁,鲜血从空无肩侧喷涌,浸染了他的袈裟。

    李溪之后退一步,脸色一瞬苍白,望着走来的顾牵白,双手颤抖。

    “他突然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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