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珍珠丸

    楚元奕有些奇怪,不清楚为何叶昭南的神色忽明忽暗,到最后还有了几分阴恻恻的痕迹,本来暖阁里就没有点炭盆,现下背后莫名一阵寒意。幸好门口内侍来报,差不多到了传膳的时辰了。

    楚元奕暗暗松口气,令他们去外室摆放桌案。叶昭南不说话,也拿了手巾擦拭,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拍拍手,行了个礼,说是要回寝殿换身衣物。

    她每回沉默总没有什么好事。前者无奈地想。好端端地怎么又不开心了?

    来送膳的是清一色的宫婢,领头的是位穿着官服的女官。不过那位女官只在门口与等候的宫人谈了几句,并没有进门,而那些端着和晨间相差无几的餐具的宫婢们则轻手轻脚地踏进了东暖阁。

    暖阁内布了一张宽大的红漆桌案,铺好了桌布,皇帝先行坐下。叶昭南换了件银灰色的缎袄,套了裙子,瑞竹这才放心。她回到东暖阁,见楚元奕已坐好了,刚想坐在他对面,却听后者小声地吭了一声,只好换位坐在他的右手边。

    金丝罩笼一一揭开,叶昭南只看了眼,第一个念头就是——

    这皇宫里的膳怎么比将军府里的还……简单?

    她口下留情,没有直说是寒碜,不过她也没想过,那将军府算是自己的地盘,底下人当然光捡她喜爱的。先不说宫里永远是紧着皇帝,再说她又才来,不清楚她的口味也是正常的,况且……

    叶昭南看着盘中的绿叶菜沉默着,要知道宫里想吃到什么都可以,而这新鲜的程度,在宫外民间还不一定能吃得上。可是……

    她好想吃肉!

    这林林总总的一大桌,竟然就中间放着的一碗山药枸杞水鸭汤沾点荤腥,其他要么是鸡子,要么是豆腐,有一道羊肉珍珠丸子还裹了层糯米。

    叶昭南从来没把鸡子、豆腐、河鲜类当做是荤菜,可都做好端上来了,她也不嫌弃地吃起来,把前面的事暂时抛之脑后。然而楚元奕观察着她的表情,以为她还在生气,抿抿唇,让内侍端了盘菜过去。

    宋安赶紧将皇帝指定的菜换到了叶昭南这边的位置,对于这位皇后,实际上他暗里也有几分想讨好的念头。叶昭南一瞧,芹菜段爆虾尾一片鲜艳的颜色,连气味也鲜香,她抬眼望向他,楚元奕嚅了嚅唇,才道:

    “吃点芹菜,降降肝火。”

    这人是故意的吧?叶昭南原本只想吃饭,这么一听,反而更气了,而且她讨厌吃芹菜,一贯觉得有股怪味儿。

    她终于想明白了,皇室的膳食成这样一定是因为眼前这个不好好用膳的皇帝,毕竟她甚至怀疑过他喝露水雨水都能活下去。既然如此,看来她有必要做好皇后的职责,亲自监督皇帝用膳了——她可不想见他哪日饿死了,自己还得去守寡。

    叶昭南想到这,勾出一抹微笑来。内室里也没有点炭盆,但送上来的膳食尚且热气腾腾的,就有些温度,可楚元奕的背后仍旧感受到了一丝寒意。叶昭南从面前的一盘绿油油的,像用模具压实了再倒扣在盘中的圆柱形的一堆菜齑里夹了一筷子,亲手放在了楚元奕的金碗中,笑道:

    “皇上吃点这个,以防春困,处理政务多劳累呀。”

    伺候的宫人见皇后直接用自己的筷子给皇帝夹菜,虽是稍许不符规矩,此时却也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来,反而在这愈显凝固的氛围下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做了那出头鸟。

    明明是个相敬如宾的场面,怎么诡异得有种危机感?

    楚元奕嗅到淡淡的香油气味,眯了眯眼,抬手也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几道菜到叶昭南的碗里,说:

    “皇后多吃点,进了宫也与在家时一般就好,这些可都是最新鲜的。”

    叶昭南垂头一看,油盐炒茼蒿,油盐炒荠菜,油盐炒枸杞芽——她又不是兔子!

    她直接站起身,盛了一小碗水鸭汤放在楚元奕身前,笑得更甜,语气也更软了:

    “皇上喝些汤,这汤可补了,能养肝,也能养肾哦。”

    楚元奕的脸一下子黑了半面,当众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叶昭南发觉他黑脸了,就点到为止,鼻尖小小哼了声,转而埋头用膳了。前者紧紧攥着筷,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也低头吃菜。

    至少陛下吃东西了。汤泰和宋安乐观地想。没想到皇后还挺有招的。

    而冬月夏枝虽也后怕,可她们作为在将军府就跟在叶昭南身后的丫鬟,倒是也见过她和四皇子之间的爱恨情愁,与眼前的场景并没有太大区别,就没有十分惊奇,纷纷要忘了这幕,服侍皇后去了。

    不得不说尚食局的手艺是顶好的,连简单的叶菜都做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鲜味,叶昭南吃了那肥瘦相间的羊肉珍珠丸子,里面还包着玲珑鹌鹑蛋,还有一道翡翠卷她也很喜欢,主要是模样好看,做法也花了心思,这表皮像是水磨米粉制成,滑滑软软的,有股浅浅的荠菜香气,内馅儿也是荠菜碎鸡子,很是清爽。

    然而下一刻,冬月和宋安就齐齐碰到了筷子尖,而盘中只剩下了一个翡翠卷。两人先互视一眼,纷纷又看向了自己的主子。

    叶昭南和楚元奕异口同声道:

    “皇后吃吧。”

    “给皇上吃吧。”

    冬月宋安在原地尴尬。

    楚元奕说:“皇后喜欢,那就给皇后吧。”

    叶昭南说:“皇上方才吃得少,还是皇上吃了吧。”

    他们斜眼相觑,瞬间仿佛激起了几道火星子。事实上都只是单纯地想让出去,不知怎么又怀疑对方是不是有别的心思——毕竟才拌完嘴。

    到了最后谁也没吃那块翡翠卷,而一顿膳里也不止是荤素汤,更有最后的甜点与鲜果。楚元奕每到这便放下筷子,开始净手了,叶昭南却还在吃,今日午膳内配的是枣泥馅儿的梅花酥和红豆馅儿的糯米糕。

    汤泰奉茶上来,见楚元奕使了个眼色,就和宋安及时退下了。他呷了几口茶,见叶昭南吃得两颊鼓鼓的,像只入冬前的小松鼠,不由自主地弯弯嘴角。

    叶昭南突然想到什么,转过眼正是楚元奕收起表情的时候,问:“你先前不是说有事情要讲的么?是什么事?”

    楚元奕颤颤鸦睫,反问道:“总算吃完了?吃饱了么?”

    叶昭南拿帕子揩了揩嘴角:“凑合吧,吃得多了些,皇上可别责怪。”

    碗碟盘筷很快被收了下去,叶昭南也喝了漱口茶,本还有盘鲜果要上,楚元奕却顿了顿道:

    “换个地方再说话吧。”

    叶昭南听闻,吩咐冬月去问问西暖阁收拾出来了没有。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冬月来禀,说是趁着午膳的时辰,宫里已将西暖阁按照皇后的旨意整理好了。

    于是两人移步去了西暖阁。叶昭南也不知暖阁成了什么样,可刚走进,就发现这一小方天地变得明亮而又宁静。金线如意夹纱方窗射进阳光,黄花梨的书案、玫瑰椅、美人榻、香几,还有一座巨大的贴墙的书架。壁上有一副春风桃李水墨挂画,地面上铺着宽阔的织金绣花毛毯,中央有一只象首状的鎏金炭盆,罩着熏笼。

    想必帝后要待在这西暖阁久些,冬月便领着夏枝来点炭盆,在燃起火苗后,又在其中放了一块香饼子,罩上了硕大的缕空熏笼。春云、秋星又寻了小茶几置在那美人榻上,端了两杯茶,还有一个彩漆描金的菊花瓣盘,里面装着桔子和芦枝。

    叶昭南又来到那书案旁瞧了瞧,文房墨宝一应俱全,甚至有一些她不清楚作用的。其实她读过书也识过字,就是没深入地去理解那些之乎者也,这写字自然也比不上大家,可至少能让人看得懂。

    楚元奕见着,似乎有点不满意:“缺个镇纸和好用的笔洗——而且现在天还冷着,我那有个暖砚炉,一会儿给这送来。”

    “不用那么麻烦。”叶昭南摇摇头,“我又不是写文章的,要这么齐全做什么?零零散散一大堆用具,太乱了。”

    “……倒也是。”楚元奕被拒了好意,脸色更不爽利了,挖苦笑道,“当时叶伯母抓你去练字找不到你,都来问我了,可想而知你确实不需要这些。”

    叶昭南一怔,她根本不知道有这等事,连反驳也说不出口,恼羞成怒地去榻上坐。楚元奕跟去也坐下,又低声道:

    “好了,那我给你送个花瓶来,到时候插花进去放在书室,如何?”

    叶昭南拿了个桔子剥起皮来,唔了声,没开口。楚元奕知道她这是同意了,思量须臾,又问:

    “明日还有朝见礼,你清楚吧?”

    叶昭南不爱吃桔瓣上的白络,但听说两者同时吃对身体好,也就习惯一块吃了,而在饭后吃,又有解油腻消积食的功效。这桔子估摸着是贡品,才放进嘴,牙尖一碰果汁就迸发出来,简直甜甜蜜蜜。

    她听完楚元奕的问题,也只是点点头,依旧没说话。这所谓的朝见礼,通俗来讲就是新媳去拜见婆婆。她是皇后,那就是去拜见皇帝的母后——当今皇太后。

    叶昭南也没有见过太后,毕竟妃嫔是不能出宫的,子嗣却不同,所以也听过几耳的传闻。先帝在时,太后家只是个五品官,入选进宫起初也不过是个六品主子,但她升位的速度不慢,加之又生了皇嗣,十几年下来竟也到了二品。不知道她还想不想再升,可她的运气是真不错,如今直接是升无可升了。

    叶昭南本以为自己的未来婆婆最多是位诰命夫人,却没想到会是皇太后,越想越怂起来,小声问:

    “太后娘娘她……呃,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楚元奕看她这样,觉得好玩,却忍住了笑意,问:“你素日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现下知晓怕了?”

    叶昭南板着脸又不理他了,只一个劲地往嘴里塞桔瓣。楚元奕没阻止她,自己抬袖取了只芦枝剥皮再递过来,轻声道:

    “尝尝,正好全熟的。”

    叶昭南拿着那颗圆润的果实狠狠咬了一大口,仿佛那不是一只芦枝,而是某人的脑袋——果然是甜比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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