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檀郎

    “母后她……”楚元奕一边用锦帕擦着指尖,一边迟疑的声口停了片刻才道,“其实算是挺好说话的人,到时候你顺着她的话说就行了,看在我的份上,不会太为难你的。”

    哟,好大的面子。叶昭南嘴里酸酸甜甜地想。不过这世上大概也没谁比皇帝的脸面更大了。

    她想了想,直接问:

    “那就是拍马屁咯?”

    楚元奕顿时噗嗤一声,连忙用衣袖挡住了下半脸,再放下又冷然道:“胡说什么?哪有皇后如你这般?瑞竹没教你宫里的规矩?”

    叶昭南满不在乎地继续低头剥桔子:

    “难道你的意思不是这样么?再说了,眼下就我们两个人,也是你说的,可以不用拘束,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还是皇上的金口玉言。”

    “……就你会说。”

    楚元奕看似嘴硬,心里却不知被什么异物给揉了下似的软下来——她说的是「就我们两个人」!至此这半句话一直在脑海中环绕着,挥之不去。

    回过神,楚元奕又垂眼,见靠近自己那边的盘沿上多出几瓣桔子,更是觉得炭盆炙热的温度终于徐徐转移到了自己的脸上,而那股淡淡的香味也似乎充斥在了不大的暖阁内,他们两人之间。

    “朝见礼过后,要再择吉日颁诏。”

    楚元奕柔声道。毕竟帝后大婚属于国事,是要发布诏书使全国都知道的,叶昭南也明白,跟着点了点头,不曾想又听前者说:

    “颁诏后我想着,再举行一次国宴庆祝,届时王公大臣会进宫称贺,外命妇也会去后宫称贺。”

    叶昭南怔住了,再一细想,王公大臣与外命妇……那叶将军和叶夫人不就也会进宫了?!

    要知道皇室的婚礼虽然六礼齐全,却唯独少了一样——那就是归宁礼。就连贵妃省亲尚且看得紧,规矩杂,更别提是皇后了,她这一进宫要是运气不好,可能很难再见到父母了,自然也没想到婚后没几日就能再度相见。

    她看向楚元奕满是不敢相信,嘴竟也结巴起来:

    “你……我……”

    “你可别想多了。”楚元奕一撇头,“只是那些外命妇你到底是要见见的,也省得将来还得再费时费力一遭。”

    叶昭南感觉腮上热烘烘的,那大抵是因为室内点了炭盆,可不知怎么眼眶也渐渐漫上了热度,鼻尖处混合着桔子、檀香和甘松混合在一块的气息。楚元奕半天没听到回话,疑惑地偏过眼,继而霎时慌了神,他从未见过叶昭南这幅含着泪欲流不流的模样。

    他蓦地又站起身,却古怪地在榻前来回踱了两圈。

    糟糕。他想。他貌似从来都没有哄过女子,反而是……

    反而是叶昭南哄过自己,可那也不顶用啊!

    叶昭南没流泪,只是鼻子泛酸,她揉了揉,又看楚元奕一脸焦灼,不禁笑出声来,飞快地也站起,习惯性地扑到他身后去。只是彼时她要比他高约莫半个头多,可如今却反过来,是楚元奕比她高出半个头多了,叶昭南这一扑只能面向那披下的束发上,有些好闻的香料味道。

    楚元奕抖了抖,宛若洞房夜那次。他不再是被压下一头的四皇子了,心里早已生出了些怪异的不能明言的情绪,这种亲密的举动只会让他下意识地抗拒——对他来说意义不同了。

    但实际上他又不想拒绝,因为那来之不易,而且……

    她肯定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楚元奕最后还是默默地转身,轻轻环过叶昭南的肩。

    “多谢皇上!”

    叶昭南笑弯了黑溜溜的眼,欢欣的心情溢于言表,而她平日本就力气不小,此时和他互相抱着,这边摇摇,那边蹭蹭,直叫楚元奕觉得愈发热了,清清嗓松开来道:

    “别急着兴奋,你还不如先想想,明日的朝见礼,那日的庆贺怎么见那些外命妇……”楚元奕絮絮叨叨的,可颇有一种转移视线和话题的感觉,“远的不说,就说这凤仪宫,处理宫务学得如何了?”

    “你就不能不泼凉水吗?”

    叶昭南抱怨着,又回到榻上,好像也觉得热,就脱了最外的袄子,露出了那件湖色衬衣。楚元奕不瞧还好,这一眼看得自己脸上热燥燥的,语气也不悦起来:

    “直接就把外衣脱了,成何体统?”

    他们不是做都做过了么?装什么清白无辜呢?叶昭南眯了眯眼,非但没有把衣物重新穿上,反而半倚在榻上靠背,两脚晃着绣鞋,一脱一甩一踢,露出一双淡墨渲染花纹的白绫袜。美人榻单独配了个檀木滚脚凳,她就放在上面滚来滚去,神色悠闲得紧。

    楚元奕阴沉着脸,气急败坏却仿佛发不出脾气般,一拂袖就离开了西暖阁。叶昭南往窗外望,宫里又是齐齐跪倒了一大片,皇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凤仪宫。

    胜了半招而眉飞色舞的叶昭南继续吃了几瓣桔子,拍拍手让宫女进来收拾。菊瓣盘中半数是果子残骸,被拿了下去,她又让冬月夏枝灭了炭盆,着实有些热了,不过那熏笼还保留着,她就将袄子展开放上去了。

    叶昭南动身坐在书案旁的玫瑰椅里,春云秋星上前来添了毛绒绒的靠垫和坐垫,她令她们去请瑞竹来。

    那瑞竹走进内室时,手上还捧着几本簿册,瞧得叶昭南心里发憷。书案宽大,除去那些文房墨宝,仍有许多空档翻开那些厚厚的簿册。

    瑞竹帮她研起了墨,叶昭南率先看起那本宫人名册来,里面记载着凤仪宫中所有宫人的姓名和基本的信息,可妄想记住上面全部的名字是不可能的,况且有些也是名字和脸对不上号。

    叶昭南翻着页,想起上午时她在主殿见那些宫人,瑞竹和陈旻已经将他们分成了有条不紊的队伍了,便问了声。瑞竹点头答道:

    “奴婢与陈内侍是商量过后才决定这么做的,也好让娘娘调配。”

    叶昭南笑道:“这么做好,帮了我大忙了。”

    先前未来得及归整,还是由瑞竹陈旻下的令去做事,现在就得是由她掌控了。皇后宫中的下人只多不少,叶昭南执起笔抵了会儿下巴颏,就低头在簿子上写写划划起来,期间也不忘询问瑞竹事项。

    在某座宫殿中做事,首先无非是劳作,就例如整理与打扫,凤仪宫的任何一处地界即使没有人去也要日常保持一尘不染的状态,叶昭南把每个殿阁耳房都分配到了一队负责打扫的宫人。还有服侍皇后,也无外乎离不开衣食住行这些。

    衣这方面虽和尚服局司衣司、尚功局司制司有关,但分下来的宫女们难免有会针指活计的,不做衣裳,却能做别的织物,比如帕袜靴鞋什么的,这群宫人聚集在一起,还得选一名管这群宫人的首领,专掌缝纫。而在缝纫前必须得有布料丝线,这些倒能去采买,可毕竟也得花银子,所以若是有能做的宫人也能集合起来。另有负责浆洗的,但大部分是为高位的宫侍服务。

    食方面也有尚食局,宫人们主要是摆膳布膳,用膳完再收拾餐具盥洗。行方面就是皇后的仪驾,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多位手捧着物品的宫人,这之中还分为仪舆肩轿,又能分成几支队伍了。

    住方面大概就是入夜后所需要的值守,这一点会实行轮班制度,连贴身的宫女也会轮到。最后就是各种粗使,这也是宫里大部分宫人要做的活儿。

    名册上慢慢有了分类,叶昭南搁笔后交给了瑞竹,忖度道:“暂且就这样配置,每一队列只专心做自己分内的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找起人来也方便。”

    瑞竹仅睃了眼,便说:“如此一来宫中也有序了,娘娘做得极好。”

    叶昭南不好意思地笑着回答:

    “哪里是极好了,说实话,我之前在家里从没接触过这些,又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得让姑姑多警醒着些了。”

    瑞竹嘴里应着,不禁想起了接到指示的那刻。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下令去凤仪宫辅佐新任皇后,恰巧就是在她对尚仪局心灰意冷之时。她仅听说皇后出身将军府,其他一概不知。虽然从女官降到了宫女,但想着换个新环境也未尝不可,就领命而来了。

    现在看来,对于这位新皇后,曾经隶属尚仪局的自己还蛮适合的。而她对她的初印象,也是和蔼亲切,并不拿乔,心里更是放下,暗暗准备尽心尽力地帮助皇后掌管宫中。

    宫人名册一事尚且通过,可紧接着又有另一本比之更厚的簿册。她无奈地翻开,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嫁妆名录。

    帝后婚前皇家先送来了聘礼,基本是黄金白银、绫罗绸缎、玉器饰品、糕饼三牲。而将军府嫁女,自然也要出嫁妆。叶将军和叶夫人都担心叶昭南入宫后钱不够花,虽然皇后也有份例,可并不是只用在自己的身上的,所以恨不得把将军府都搬个半空。

    但这和叶家大小姐不一样,嫁给皇室的女儿的嫁妆有着讲究,既不能太寒酸,却也不能明晃晃地盖过皇室,这便成了叶夫人第二愁的事情。

    那段时日整个将军府都活动起来了,像是下一刻就能冲锋陷阵似的。叶夫人预备了现成做好的冠帽衣物、珠宝首饰,又有半成品的布匹、被褥幔帐枕垫等床上用品,各色家具和器皿,又清楚叶昭南舍不得她闺房里的玩意儿,单独凑了一大箱子放置,连这份名录都是亲手写的。

    当然最少不了的还得是真金白银,可叶昭南没有仔细看过那份名录,而那些嫁妆又早早地放在相同的红木箱中,所以她也不知究竟有几何。

    叶昭南想着与其看那名录,不如实地视察,正好也把那库房簿子带过去。在熏笼上的袄子烤得暖融融的,覆上了浅浅的香味,叶昭南穿上衣鞋就出了西暖阁,瑞竹拿着簿册,又找来了陈旻随同而去。

    一主二仆来到了凤仪宫的最北面,这库房建造得也与主殿相当,甚至大小也差不多。瑞竹陈旻作为领事,也就掌着宫内建筑的钥匙,只等打开走进,叶昭南果然一眼就见到了她那些用红木箱装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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