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楚后背一僵。
尴尬。
她心想,十分的尴尬。
自从那晚她与湛然在主阁前分开后,因为那一声似有若无的“嗯”,她躺在床上很晚才睡着觉,不断地在“他是要害我”和“他有求于我”中来回翻腾,总之,她最近不是很想见湛然,甚至连拜师大会都不是很想来,但无奈她都要拜在湛然门下,以后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一早梗着脖子来了。
可现在……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头看一眼,甚至想硬着头皮装眼瞎耳盲直接走开。
要不自杀重开吧真是的!
“怎么?”湛然悦耳的声音还在说着,带着疑惑道,“在我来之前,我看你听得挺开心的。”
“……”司楚深深闭上眼睛。
而对面的那四个战战兢兢的弟子早就站不直腿了,王平可莫名感觉司楚同掌教之间似乎有不为人知的私事一般,他们站在一起的氛围很是不容别人打断甚至旁观。
于是她悄悄给对面的百晓生递了个眼神招招手,趁机偷摸走开了。
嗯嗯嗯嗯!对面四个疯狂点头,虽然不知自己腿软是因为掌教太过潇洒俊气还是他虽然温柔但压迫力太强,总之她们早就待不住了。
“一会拜师大会作为新弟子是要站在一起的,你们走开作甚?”正当她们无人跃跃欲试偷摸走人的时候,司楚睁开了眼。
她就猜这几个人想逃,休想!尴尬的压力不能她一人承受。
“……”众人回头觑了一眼,眼底的怨气几近化形,但又不敢真的冲司楚发脾气。
王平可轻咳一声,却没看司楚而转向湛然恭敬地颔首一下,诚恳道:“弟子无意冒犯掌教,会好好反思自己的言行举止,还望掌教谅解。”
其余四人小鸡啄米般点头。
湛然眼眸扫过她们,温柔笑道:“无妨,初入南苑月,对各种事情好奇是人之常情。”说罢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离开了。
等这片星海花廊的一角只剩他们两个人时,湛然才看向一直木着脸的司楚,见她一直沉默,便先开了口。
“我并非心眼狭小之人,也实在无意责怪她们。”他嗓音沉缓,说得过分认真,“若你们对我或者南苑月抱有探究欲的话,可以直接来问我。”
“在我酌情考虑是否合适回答之后,我不会有任何隐瞒。”
他在说“你们”时中间还稍有停顿。
司楚抬眼对上他明亮清澈的眸子,这人态度如此诚挚大方,倒显得她们背后偷听议论过于上不来台。
切!跟谜语人有什么好说的,还“酌情考虑是否合适”,好像她恨不得扒他个底朝天一样。
“谢谢,不好奇。”司楚挪开眼神,不冷不热来了句。
谁知她刚撂下这句话,下一刻心中就猛地闪出一个疑问,搞得司楚略有些气闷。
真是遭天谴,现在开口问似乎也并不合适毕竟她话都放出去了,但不问又实在很想知道。
湛然盯着司楚看了一会儿,见她脸色忽然变得复杂,似乎在纠结着做什么决定,于是他往前走了一步,本来就近的距离一下变得更近。湛然略略探身凑过去轻声道:“是忽然有想问的问题了吗?”
那张戴着银白面具的脸陡然凑过来,面具上精致的花纹都一一可见。
司楚盯着那双眸色清浅的眼,蓦地觉着心里滞了一下,像是突然多了块什么东西,只是那东西又蒙着层不厚不薄的阴影,叫她看也看不清,又深知它的存在。
难受,十分难受!
盯着湛然看了一会儿,她倏得收回眼神,神色淡然道:“方才听说南苑月几位长老中只有我们的掌教灵气阶品尚且不明,作为你以后的徒弟,我关心一下无可厚非吧?”
南苑月的弟子可对所有尊者统称为长老,类似教书先生一般的称呼。
只是听完这句话后,湛然蓦然站直了身体,眉头轻佻,不知是没想到她好奇的竟然是这个还是那声“我们的掌教”。
“你想知道?”他嗓音有些喑哑。
司楚“嗯哼”一声。
本以为他会若自己所说那般直接大方告知,谁知这之前还有求必应般的人竟然罕见地沉默下来,颔首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司楚:“……”好嘛,这就回答不了了,她就多余问。
心里忽然浮上股莫名的情绪,不清不白地堵在心口,搞得她看湛然都更加不爽。
“为何不作答,因为不合适?”她脱口而出。
湛然看着她的眼睛,“并非如此。”
司楚简直想把这漫天星光捶他脸上才能让他明白说话只说一半能给对方带来多少不爽。
“只是各种牵扯过于复杂,并非是我的阶品不适合说与你。”
司楚嘴角的冷笑满满舒缓下来,暗自斟酌了一番,“那你就选个简单直接的方式告知我。”
湛然目光淡淡地回看着她,似乎不知该答些什么。
有这么难吗?司楚眉头似蹙,心里那股莫名难受的情绪还在,但内心的狐疑却是更加清晰。
他到底在为难什么?
——
南苑月的拜师大会大致分成两个环节,一是择师,由有收徒意向的长老自由选择,然后统一行拜师大礼,在场所有人皆可观礼,二是弟子初期阶品一测,这个环节不对外开放,唯有南苑月中人可以观礼。拜师大礼在午时之前,午饭后各仙门便可自行离开。
司楚站在三十余位新弟子之首,一身淡蓝弟子制袍,厚实的桃木牌轻轻摇摆在她腰间,上面清晰可见“司楚”二字。
虽说她前几世常爱在市井间逛来逛去,所幸她之前一向看不惯修真界,更不常与其往来,现在真是方便了她,不用在众仙门之前易容伪装。
北语台呈月牙状,湛然身处上位,坐在最中间,其余长老在他身边两侧依次落座,众仙门在北语台两岸,隔着一道用于端茶上果的星海,入眼便是按实力分布静静站立着的新弟子们。
南苑月作为修真界第一仙门,免不了被人谈论,而即将入门的新弟子,更是拜师大会最大的谈资。
“据说这次新生历练第一是个所识甚多的少女,”有人目光投向最前方伫立着的司楚,“一般这样博学多识的弟子,心气都高得很,怕是不好管教。”
有人对此噗之以鼻,他捋着长胡子,一身白袍在身活像个老道士,“师父收徒,不是带着管教的目的,而是以传授的态度去教导徒弟,你这样的人,难怪你们仙门近些年来渐有日薄西山之姿。”
被呛声的那位似是被戳了痛处,脸都绿了,“道理一套一套的,也没见你手下的徒弟有任何过人之才啊?”
“我徒弟天资尚可但努力不够,他阶品差是他该的。”被回怼后白胡子也不着急不生气,不咸不淡道,“更何况他之前作为江湖散修,早就有自己一套功法了,不适应我那一板一式也正常。”
旁边一人插嘴,“据说这位第一的弟子也是一名实力不差的江湖散修,若说这样的人都无法快速适应修真界的功法,那岂非很快就能被门中其他人超越?”
白胡子撇着嘴摇头,“未必,虽说散修入门修真界有利有弊,在他们初始实力远超同门的时候,修真灵力和阶品却因无法快速适应修真而受限,但这也要分人。”
“这也要分人,那也要分人,说了半天你也是白说。”之前被白胡子呛的人斜睨着他,语气刻薄,“我看你是一把年纪过于糊涂了,扪心自问你在修真界处了这么多年,有哪个天资卓绝的后辈是这些心气高到没边的散修们中出的?”
“湛然仙尊收到这样的徒……啧啧,”他摇头感慨,“可是有的头疼喽。”
白胡子眯着眼睛神情和蔼地看向中央人前的那抹身影,默然不语,不再作答。
司楚站在首位,正对着三丈外身居高处的湛然,她心中闷得慌,也不是很想看到他这个人,却也不知眼神该往哪飘,这样的情景,似乎往哪看都不合适,都挺尴尬。
于是众人就发现新生历练第一的弟子垂眸盯着地面,久久不动。
“楚楚……”王平可见众仙门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司楚身上,还一直窃窃私语,不免想提醒下她,“楚楚,你抬头,别一直盯着脚下了。”
司楚闻言抬起了头,她伸手向背后比了个“明白”,但眼神依旧向下,这样子看上去比方才更加诡异,像是冷着脸对谁都有所不满一样。
于是窃窃私语的声音比方才更大了些。
司楚其实在最开始就一直听着周遭仙门嘀咕的声音,那些人似乎仗着自己作为仙门长老,一点不顾及地把他们这三十几个人从头到脚毫不客气地议论了番。
又是吵着不好管教,又是嫌弃卓越之人太少,又是猜测他们初期阶品的……
然后统统变成了“这个新生第一怎么垂首不语唯唯诺诺的模样?”“为首之人姿态不正,难当大任”“湛然仙尊恐要头疼许久”等等诸多繁杂却只围绕她一人的话。
司楚蓦地轻叹一口气,蹙着眉眼神轻轻扫过周遭议论着的每一个人,神情颇有些不耐。
谈论之声倏得变小,然后诸仙门反应一阵,猛地想到,自己为何忽然住了嘴?
一个小弟子而已,还能把他们如何?
但看一眼司楚淡然的神色和略微不耐的眼神,那嘴似乎有千斤重,抬也抬不起来。
就在北语台内忽地安静下来的瞬间,拜师大会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