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楚心想自己还是低估修真界的规训了。
他们事先在山腰处又待了两天，听人讲清楚各种条条框框，甚至还有与其它仙门之间的各种繁琐往来。
“这种事情干我何事，要我在这听？”司楚想不通，各仙门之间的交流不应该是长老去协调吗，她又不是长老。
“仙门百家延续多年，且不论关系亲疏，修真术法都已发展成各个派别。”王平可与司楚站在队伍最后面，身边都是同他们一样听不耐烦了的学员，因此她们低声聊天也不会讨人嫌，“长老这般叮嘱也为门派和谐。”
司楚扯了扯嘴角，总算对湛然那天说的“仙门百家都有各自承担的责任”有了具象化的理解。
“请问，这位是司楚师姐吗？”身边突然一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司楚撇开眼看过去，正好与那道陌生目光对上。
“司楚师姐！”这人似乎十分激动，连这种听学修讲话的场合也不顾了，猫着腰就跑到司楚身边，“师姐，我是刚来半山腰的新学员。”
“哦。”
司楚冷淡的态度半分没影响到这位新学员的热情，她依旧孜孜不倦地说：“我听大家都在说明日你们就要去山上了，想来一睹师姐的风采。”
司楚挑眉，修真界还真是大有不同，她栖霞宫主手的声名早已远扬，为何就没人冲着这个她的名头去栖霞山山脚蹲她来“一睹风采”呢？
王平可见这边的动静似被前面的学修注意到，忙拽着那小学员将她摁到身后。
现在讲话的学修是规训阁的人，南苑月上上下下都要受规训阁的监督。
她还记得刚听说这回事时司楚那不以为意的态度，甚至还轻飘飘问了句：“那枫阁受规训阁管吗？”
听到的答案自然是“否”，于是这位姐接着我行我素，在红线的边缘试探来回。
等规训阁的人终于嘚不嘚完了，人群一哄而散，司楚被猫在殿外的新学员团团围住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头已经传得这么远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蓦地想起自己来南苑月前，燕昭问她为何不更名改性，最好再易个容，她的回答是“懒的”，毕竟她一辈子只要不作就不会死，熬走好几个寿命长的修真人都不是事，何况若是身份暴露，她就算再易容也没用。
“不可聚众喧哗！”司楚刚回神，就听见人群之外传来一道训斥的声音。
规训阁人特有的藏青色衣袍在一片淡色学员袍中极为引人注目，方才还在激动的众人直接没了声，规规矩矩跟着学修回去听学。
司楚还在同几位恋恋不舍一直回头的小学员招手道别，王平可忽然拉了下她的袖子。
她转过头，就见方才那几位神情严肃的规训阁学修正站在自己面前。
“年轻人，就算是新秀也要戒骄戒躁，否则规训阁不会容你，南苑月更不会。”临头的那位学修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横着眉毛站在面前训人的模样还挺骇人，可司楚却听得心中发笑。
凭什么别人坏了规矩逃课来追捧她成了她心浮气躁？
年轻人，我看是你活得还不够久。
司楚向来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说什么，于是她便也开口：“你若是太闲不如自己先埋头把那古老陈旧的门训改改再说吧。”
“教育别人不要心浮气躁的前提是你自己不仗势欺人越俎代庖。”
她瞥了眼他身后抿嘴偷笑的同门，语重心长道：“少年，指点别人的江山前先管好自己的一亩二分地。”
然后拉着王平可便走开了，留下脸色铁青的高星辰和被间接点名后脸色慌张的二人。
“楚楚，那可是规训阁的人，你今日得罪他们恐怕要被针对。”王平可一步三回头打量着那几人的脸色，深觉不妥。
“若是被我反驳几句觉得下了脸面就要针对我，那我看这规训阁可真是要完。”
仙门第一的南苑月的规训阁都可以权谋私仗势欺人，那这修真界也别自诩名门正道了。
“司楚说的在理。”常书裕忽然从身后冒出来，笑吟吟看了看二人。身边的常雁栖早已急不可耐，冲司楚嚷嚷着，“先别想太多了，有热闹不看在这里为那些不值得的事情浪费心思可不是你的风格。”
司楚看常雁栖迫不及待的模样，不由得同王平可对视一眼，后者明显从她眼中读懂了意思，试探问道：“走？”
于是四个人风风火火前往号称只有九十九阶的天梯。
南苑月比起其它仙门那种雕梁画栋的殿堂楼阁不同，它更像是一个坐落于青山上的世外桃源，亭台轩榭，白墙青瓦，常有仙鹤迎风而来，隐入层层云雾之中。
他们坐在天阶最后一道，看着面前苍山云海绵延天际，吹着山顶的小风。司楚心觉修真界可真会享受，这种风水宝地世间可不多。
刚拿到手的弟子桃木牌悬挂在她腰间，随着她微小的动作来回晃荡。
“哎！哎呦……”
台阶下，陈岁冒着满头的热气扶着腰一步一停爬上来。
“呼——”他看见司楚他们大咧咧坐在第一道天阶上赏风景，索性装也不装了，直接“人”字型躺倒在大台阶上，呼呼喘气。
司楚笑了下，正欲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加把劲啊，这才一趟。”
来人穿着明黄色弟子袍，袖口绣着一只流光仙鹤，脸上带着戏谑的笑，看热闹不嫌事大：“ 别躺着，你还没登顶呢？喏，还有五个台阶。”
司楚头也不回：“放过他吧若琳，否则明天择师大会他只能跪着听了。”
若琳不尽兴地摇了下头，拍拍司楚的肩头同她一道坐着，“那我大人有大量。”
她冲着紧闭着眼一脸生无可恋的陈岁“嘁”了一声：“赌约作废，看在司楚的面子上我放过你。”
回南苑月的前一日，司楚的房间又来了一“不速之客”，然后这位热情无比的若琳师姐就成了来往于山顶与山腰的常客。
陈岁冷不丁一抖，唰得睁开眼睛，坐起身不服道：“不行！凭什么你让我爬我就爬，让我停我就停？”
“你谁啊？我偏不！”然后借着恼怒的狠劲一鼓作气冲了下去。
看着那倔强又弱智的背影渐行渐远，若琳迷惑看向司楚，“这家伙果真是陈家的人吗？”
自打若琳在山下同他们讲过“仙门秘辛”之后，陈岁十分不服自己最为景仰的“文生仙君”是他们那一批仙资最差的弟子，卯着劲和若琳“大战”了八百回合，最后甘拜下风，获得天阶“爬上爬下三趟”的惩罚。
不过也多亏陈岁的牺牲，司楚才知道文生仙君同流鹤仙君两人从入门起便不对付。
南苑月现今的规格大致可分为四部分，石青仙尊座下的砚清阁，文生仙君的耀望殿，流鹤仙君的水月堂，和收容余下弟子的弟子阁。弟子阁又有着两位长老，墨昱和落云。
“耀望殿……真难听。”司楚扯了扯嘴角。
“……”若琳本想再训导她一番言语上的管理，闻言也沉默了，咬着牙道，“在心里说就行。”
“明日择师大会在北语台，那里距离规训阁很近。”若琳敛了好玩的心思，难得带了点师姐的姿态，“我听说你同规训阁人起了点冲突？”
常氏姐弟的目光即刻被吸引过来。
司楚猝不及防被几人盯着看，一时有些无言。
“这么快就被人传出去了吗？楚楚真的被针对了？”王平可担忧地看向若琳。
照理说自殿中训话之后，才半个时辰不到，在江乐堂的若琳竟然都能听闻此事。
若琳没吭声，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司楚。
司楚被这有些哀怨的目光盯着，觉着自己正行走在怨气极大的山林，耳边全是哀鸣。
在一片寂静之中，若琳终于开口，“不是，是我在遗憾。”她惆怅地望向远方，“在我进江乐堂之前，没能好好地收拾一顿规训阁中目无王法的几人一直是我毕生的损失。”
她猛地转头捧起司楚的脸，气不过道：“下一次再碰到这种事情一定要通知我！通知我！”
“我去打他个落花流水稀巴烂！反正身为江乐堂中人，规训阁手伸不了这么长。”她贼兮兮笑起来，司楚被笑得心中发毛。
“若琳师姐，这件事真的没问题吗？”一向懂事的王平可依然守着规矩。
若琳“哎呀”一声，伸出手揉了揉她软乎乎的脸蛋，“我的小师妹啊，等你来江乐堂后就知道怎么横着走能更舒服了！你放心，我们流鹤仙君从来不是规矩繁多之人，她也很烦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否则为何江乐堂同耀望殿能彼此看不过去近百年？”
看着王平可的逐渐放大的瞳孔，若琳迟钝地发现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
“我们的分派结果已经出了？”果不其然，司楚第一个反应过来，毫不掩饰直接发问。
“……”若琳终于懂得什么叫做“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
“表现比较优越的自然已被各位长老抢了个明白。”她摸着鼻子，目不斜视看着脚下正气喘吁吁红着脸往他们这处来的“小点”。
这一沉默直接蔓延到三步换做两步奔上来的陈岁身上。
他喘着气站稳在整齐坐成一排的众人面前，懵懂发问：“你们怎么了？干嘛都看着我。”是我太帅了还是我爬上来的姿态太潇洒了。
“无事。”司楚适时开口，眼间带着笑意。
不知为何，清楚若琳在南苑月的生活状态后，她忽然觉得或许能更放开自己，不必多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