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楚出神了会,充满赞赏的表情把麢看得浑身下冷汗。
“那个……”他忍不住提醒,“你没必要这样表忠心,舟九不至于怀疑你……”
“所以她为何要我来南苑月呢。”司楚打断他慢吞吞的话,自顾自喃喃。
“啊?”麢显然没听懂。
一时心中想法过于错乱,司楚大致整理了下思路,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麢就魂飞仙境般怔愣住,等他神智恢复清明之后,已然站起身爬上窗台准备往下跳,似是想起房间里还有个人,他回头对司楚说:“山神叫我。”
他此刻神色凌厉,平日里潇洒快活不正经的姿态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雪山之上特有的冷然,眉眼间也终于有了神物的模样。
司楚对此早已习惯,微一挥手以作回应。
麢动作利落地跳了下去。
等他的气息逐渐远去后,司楚才默默站起身,又去推开了房门。
此刻门外不再是空无一人的夜色,一道白衣身影伫立在栏杆边看着院子里的假山流水,盈盈月光落到他面具之上,折射出柔和的光。
司楚倚在门边,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偷听?”
“并未。”
湛然颈间苍白的肤色比月光还晃眼,司楚有种忍不住握上去的手痒。
“你谁?”她扬了扬下巴,语气十分不善。
说到底,银质面具早已成了南苑月掌教的个人符号,照理说接触过修真界的无人不知。司楚这样问,一是的确讨厌对方这种不请自来的姿态,二来是她怀疑想起之前在南苑月山腰处被破坏掉的那个阵。
虽说那人算是帮了个忙,但司楚认为他不会这么好心。
“湛然。”他轻声道,似乎是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你将来的师尊。”
“我何时说过要做你徒弟?”
眼前蓦地沉默下来。司楚心中想笑,修真界的人总要做些讨人嫌的事,虽说她是为玉佩之事要做他人之徒,而掌教亲徒又是最好的选择,但对方明目张胆宣告“我是你师尊”还是令她不爽。
“抱歉。”面前落下这么一句,“还未问过你的意见,是我们唐突了。”
司楚是个面冷心软的,这句意料之外的话明显让她有些无措,天知道她虽然在人际周旋之间过了四世,也算有点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但又于个人实力与越来越大的胆气,她向来是横着走。像“学员”“弟子”“徒弟”这种低人一等的情况着实少见,就算第二世去过人间帝王宴席,她也是坐在上位的。
况且她自认来南苑月后伪装得并不如何,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跟着她收拾烂摊子。本来想着在讲究礼节的修真人士面前以“无礼”扳回来,哪曾想对方大大方方道歉了。
少见的心虚了一下,司楚轻咳一声,“来找我作甚?”
“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聊。”
哪就是要进屋?修真界不是一向推崇礼节约束,一个掌教就在这般瓜田李下大晚上来她屋里,合适?
事实证明,司楚头一回想错了。
当湛然带她从城郊跑到城中,坐到灯火阑珊处的高楼屋檐之上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就这么被人拉着跑了一路?
“你……”她下意识推开身边人,反被他握住手腕,然后轻轻放开,盯着她低声道,“我知你底子不差,从这高楼之上掉下去也会分毫未伤。”
“但若是走在路上的百姓平白撞见一从天而降的人,是不是太可怕了一点?”
司楚:“……”她默默往后走了几步,双手一展坐到了屋檐之上。
湛然眼中带笑,静静站在她身边。
脚下的主城正灯火明亮,街上一片欢声笑语,远处还有烟火盛放,热闹至极。
“最近是什么日子?”灿烂明亮的烟火映在司楚眸中,她开口问身边的人。
“中秋。”
司楚微微阖眸,眉头似蹙。她收回欣赏烟火的心思,目光垂落,看向街上来往不绝的人流。
中秋啊……这样一个日子,舟九竟然屠城了。
每一个言笑晏晏的路人都从她眼眸走过,司楚轻眨了下眼,心中的一点思绪仿佛终于落地,有了去处。自幻境中出来之后,南苑月有两块玉佩这件事情就一直盘旋在她心间,其实她心中早已有了想法,但一直未定下。
现在,她决定了,一定要瞒下这件事情。
但此事诸多复杂,等到南苑月之后她需要找到阙雾问个清楚,为何舟九都未得到的消息他能知晓,除他以外还有谁。至于身边这位“真容不外露”的谜语人,虽说她心有诸多疑虑,但直觉还是告诉她……相信他。
没办法,她的直觉从未出错,除了方才……咳。
湛然见司楚垂眸看着长街,便默然不语候在她身边。夜风渐起,他稍一挪步,挡住路过屋檐的风。
“赵忱是你吗?”司楚的声音裹挟着不远处炸响的烟火滑向天际,但她清楚对方肯定听见了。
“嗯。”
“那晚在客栈中扶起蜡烛的也是你。”这次是肯定句。
“嗯。”
“你认识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
司楚似乎对湛然这种有问必答的风格很感兴趣,兴致不减地接着问:“那日在山上破坏我符阵的也是你。”
只回一个字的人终于来了句长的,他看向司楚,认真解释:“那时候你玩得不计后果,若是无人善后,恐怕要生是非。”
司楚当没听见似的,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旁若无人躺在了屋檐之上,入眼又灯火长街变成烟火满夜,她抬起手,指了指远处夜幕上挂的几颗碎星,又放下了手。
“南苑月有趣吗?”她问。
湛然在她身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幕银河。
“南苑月自是无趣,”没等司楚吭声,他接着补充,“但枫阁有趣。”
“你的住处叫‘枫阁’?”司楚轻笑出声,“挺雅致,简单大气。”
湛然见她兴致不错,嘴角也扬起了笑,“枫阁之内无禁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抄家也行?”司楚转过头看向他,眼睛倒映烟火星空。
湛然垂眸对上她的目光,“你若想,我尽量。”尽量护着你。
“合着身为掌教也有诸多限制。”司楚颇具嘲讽地笑了下,换了个更加舒适的躺姿。
她没想湛然回她什么,谁知他颔首沉默一阵,缓缓开口,“南苑月与栖霞宫不同,或者说……修真界与各界都不同。”
司楚一惊,嘴唇微张,她讶然看了身边人一眼,见他只是盯着天上的月亮,心里不由得跟着放松,继续等着听湛然往下讲。
“修真界更像人间的家国,各自仙门都有背负的责任。掌教更是要对整个仙门负责。”
“那你不怕我有歹心?”司楚忍不住。
哪知湛然笑着摇了下头,或许是月光太过温柔,也有可能是烟火太过灿烂,司楚觉得他的声音带着无法克制的柔意,“你最好有歹心。”
嚯!这人不会在挑衅我吧?司楚心中冷笑,虽说她演技不行,虽说湛然帮她收拾过几回烂摊子,但她好歹是玄术第一,三界之中来回蹦跶的那种!
不就是要叫你几声师尊吗,得瑟什么?司楚挪开眼,不满地暗中摸了下缚灵瓶,暗道回去以后肯定要让小陶帮着算上一算自己进南苑月以后的运势。
“所以你今日叫我出来,就是让我在楼顶吹风?”她坐起身,转过脸与湛然直直对视,看着那双熟悉的眸色清淡的眼神,蓦地笑了,“可惜这风全被你吹了。”
“我想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湛然不假思索。
几乎是眨眼之间,司楚手掌一翻,方才还在湛然身上的白色玉坠就到了她的手中。
看着那玉坠被她拿在手里抛上抛下,湛然似是掩不住眼中笑意,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司楚被那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发麻,收起了玉佩转过身背对他,“这东西归我了。”
“归你。”背后一道轻声,“反正在我这里已经无用了。”
不如不说……司楚懊悔,心里真是越问越难受,这一个晚上,她解决了很多疑惑,却迎面而来更多疑惑。
她搞不懂湛然为何这般包容一个栖霞宫的人,更想不通为何舟九为何放她来南苑月。
若是从前,后一个问题她只会想到邙山之上的残魂,但在今晚被麢一提醒,又经湛然这一番“任她处置”的姿态之下,她萌生了另一个疑惑。
舟九真的没想过她会留在南苑月吗?
若是她修真阶品练至上乘,舟九该当如何?若是她就此在枫阁闭门不出,舟九又会如何?
她不信一向谨慎多疑的宫主会遗忘这些可能性。
第三世时,司楚曾因一道传讯紧急赶回栖霞山,又在大雾之中误入后山秘境。
晃眼间,她似乎看见舟九坐在一片于深山巨林中凿出的高台之上,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四周也悬浮无数金光。
那些符文她认识,是换命咒。
也因为此,她在那一世尝试去找自己曾经的情感与回忆,想要补全自己残缺的灵魂。
但她似乎因太过急躁而被舟九起疑,为了保住生存的可能,她选择自尽于危险重重的无垠之海,忘记那些惊恐难过和猜忌,从头开始,
清清白白,孑然一身。
但这一世,在知道的更多的情况下,她好像更迷茫了。
司楚目光落在玉坠之上,其中微弱的灵力正通过手心一点一点进入她的识海。
眼前一晃,那玉坠重新回到湛然手上。
“护好它,不然就……”司楚面无表情淡淡道,“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