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的一幕让废墟外的众人瞠目结舌。
另一个幻境的人接二连三从镜子后钻出来，准确的说，是跳。
当王平可站稳脚步后，陈岁终于忍不住，“你、你们在干嘛？”
好蠢的问题。王平可白他一眼，无视了他的问题和旁边胡川等人的石化。她迈着步子走到司楚身后，盯着面前的“孩童”，直接撞上一双猩红的眼睛。
“可这是他们这边的‘阙雾’，我们抓到他作何用处？”常书裕方才就想问了。
四人在屋子门后听了半天动静，听到胡川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才知道他们是被那内室的瓷娃娃吓着了。虽说那孩子的妆容和神出鬼没的样子的确可怖，但经历过一次历练的人不止于此。等到陈岁三句两句中提到“瞳孔发红”，司楚猛然道不对劲，不等他们反应便反手拽着所有人从镜子中冲了过去。
“用处大了，但能不能用是一回事。”司楚趁着他们从镜子中出来的功夫，挥手简单清扫了下木屑灰尘，供人站脚的地方立刻扩大。
常雁栖踉跄了一步站稳，十分不屑地瞥了震惊的陈岁一眼，然后趾高气昂地抱胸站在司楚身后，鼻孔都要朝着陈岁。
“……”陈岁气得牙痒痒，他跟在司楚身边的时候，这个姓常的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抱着自家姐姐的大腿呢。
司楚勾了下手指，阙雾被一下带到面前。她目光紧盯那双发红的双眼，脑海却被另一双眼睛所覆盖。
那是一双因为气恼而双目发红的眼睛，里面的愤怒和耻辱，同现在的阙雾一样。记忆太过模糊而渺远，但感觉却是如此清晰。
难不成我真的见过他，但是忘记了？
司楚微眯了下眼，“你本名是什么？”
沉默直视司楚的小孩闻言笑出声，清脆的声音拉起长调，“我还真荣幸，能被你记得。”那双猩红双眼带着嘲弄，直直落进司楚眼中。
司楚暗道不好，此刻是在历练中，若是面前这个人说出点什么就难做了。
“你这话是何意？”她眨眨眼，神情略茫然，“难不成幻境中的复刻还能记得另一个幻境中的事？”她陡然调转话题，“那我们这趟不是白来了？”
看她神情惋惜的模样，阙雾眉头一皱，“什么幻境？”
王平可上前，温和有礼道：“十分抱歉，你或许已经死了。”
“现在的你处于万相镜复刻出的幻境之中，而我们的任务，就是破了你的阵，然后活捉你。”她两三句把话说清楚，眼睁睁看着阙雾的脸色变得诡异，眼神更是复杂莫名。
胡川哑着的嗓子开了口，“你们这是干嘛？这合规矩吗？”
“闭嘴别打岔！”陈岁一下捂住他的嘴，将所有的空间留给他偶像发挥。
胡川被他勒住，蹬了几下腿都挣脱不开，狠狠刮了陈岁一眼，陈岁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阙雾几个话语间便明白了他们在干嘛，眼神在几人腰间的桃木牌上扫了几眼后，若有所思地落到了司楚脸上。他面上的不甘渐渐平稳下来，镇定开口：“你想让我帮你破阵？”
这话是对司楚说的，常雁栖却忍不住回道：“阵我们自己会破！但……我们……”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又快又模糊，阙雾仅仅抓住几个字眼便明白了。
“死地？”他嗤笑出声，摇了摇头，惋惜地看向司楚，那目光仿佛在问她“为的是什么。”
司楚眉头似蹙，不等她说什么，阙雾便接着道：“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我破阵呢？”这次他直接看向了常雁栖。
后者满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当我傻啊！什么都让你干了，我怎么拿分？”
阙雾点头，接着看向司楚，“你也要分吗？”
“……”司楚沉默。这种感觉很像被昔日的敌人鄙视一样，但她认为阙雾似乎称不上自己的敌人。
看她这样，阙雾了然。
“你同我结契吧。”他淡淡道。
话音刚落，屋内屋外的人皆哗然——
“什么？”常书裕晃了晃常雁栖的脑袋，“他方才说什么？”
“结契……”常雁栖和陈岁同时回道。
司楚眼睫轻眨，有些不淡定了，难不成面前这妖修曾经被她救过命？还是她助他一臂之力突破品阶啊？
妖修中有一规矩，若是一妖修用自己之血与他人结契，就永生永世成为对方的奴仆。这有点侮辱人的意思，因此妖修一向爱惜自己的血液，有什么事都让自己的妖仆先上。
像阙雾这样主动奉上血液的，确实不多见。
阙雾见司楚无动于衷，轻扯了下嘴角露出笑容，眨眼间从小孩身体中窜了出来，幻化回原型跪倒司楚面前。成瀑的黑发垂落在地，他食指在牙尖一抹，血液便染了嘴角。阙雾抬起眼，曜石一般的双眸凝望着高高在上的司楚，将手中悬浮的鲜红血液呈了过去。
那滴鲜血倒映着他眼底的沉静与坚定，破釜沉舟。
“这你可有话说？”付正冷着脸，漠然对着前一刻还在为司楚说话的若琳。
与妖修结契这样的事情实在惊世骇俗，秦俊已经火速发信给了弟子阁，希望能有长老出面一同解决这个“异类”。
他口中的异类，是司楚。
“我依旧不认为你的措辞是对的。”若琳冷冰冰道，脸色罕见的严肃起来，正经训诫起来的样子颇有流鹤长老的影子。
“何为‘异类’，你简单几句猜测臆断，就将一名出众的学员定为‘异类’？”她轻轻阖上眼，再睁眼时一派清明，“南苑月的弟子行事应有根有据，就算长老亲自来，也应该是查探此事而非直接惩戒！”
她说得掷地有声，眼神清厉，付正一时无话可说。
“等落云长老过来，再度商谈。”秦俊一锤定音，看向对峙的两人，“先监修。”
弟子阁有两位长老掌管，分别是落云和墨昱。墨昱如今在山腰带新学员，山上的事情则统统落到落云手上，她累觉心力不足，便从弟子阁最为出色的几人中择了一个代长老出来，接管弟子平日听课讲学一事。但事关二次历练，照理说应是落云亲自前来。
幻境内，司楚已经同阙雾结契，一众人正站在平滑的镜子面前，各自沉默。
“你就非要说这么一句！”常雁栖双手抱胸，十分嫌弃地看了胡川一眼。
本来他们都乐乐呵呵等着跟司楚一同回到另一个幻境的死地，然后再等阙雾破除死地放他们出去，结果好死不死的，胡川犹犹豫豫开口：“这个镜子，怎么这么像我小时候钻过的狗洞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怎么看怎么像。
司楚隐隐约约感到不适，不愿再看那镜子一眼。
钻“狗洞”什么的，对于她来说实在难以接受，打死她也不会承认！
众人直接被胡川带跑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愿意从“狗洞”出去的。
“楚楚，”王平可先发话了，“我记得你曾说过像镜子的东西也可以对吗？”
“嗯。”司楚面不改色，“水之类的，湖，河，池子都可以。”
这一番话下来，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您要不看一眼呢？这有半分像有“河湖海”的样子吗？
“后院有一口井。”阙雾说话也不拖长音了，利落道，“井口虽然也不大，总比这镜子好看。”
陈岁的目光登时亮起，“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怎么更像投井自杀呢……唔唔！”胡川嘀咕道，随后就又被陈岁紧紧捂住。
司楚无言扯了下嘴角，手腕一转，一张手帕便代替陈岁的手死死贴在胡川嘴上。
“唔！唔？”胡川半张脸糊了张不知道被从哪捡来的脏手帕，登时手舞足蹈不愿意起来。
“安生点，兄弟。”
一只胳膊从背后绕过来搭在胡川肩头，安抚又劝慰地拍了两下。常雁栖悠悠叹口气，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可千万不要同这张手帕有任何矛盾，别挣扎，昂！”
说话间，司楚凝神侧耳倾听了一阵，片头看向阙雾，“你这边还没设阵？”
阙雾闻言看着她，歪了下头表示肯定。
司楚心头油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总是正确的。
到达死地以后，阙雾通过“拼命推墙、阴暗爬行、装鬼吓人、怒喝米酒、跟着戏班子上场表演”等诸多奇怪形式都未能破除死地。
众人跟着他胡来一轮，早已筋疲力尽，胡川因为被禁言而面红耳赤，嘴里“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个什么劲儿，吵闹得很，司楚直接给他把手帕摘了下来。
胡川顿感如释重负，转过身大口呼气，顺便咄咄逼人，“你这妖修莫不是在诓我们？结契不会也算假的吧？”
阙雾额间也起了薄汗，闻言平静看了他一眼，真诚道：“没骗你，这些事情都是我做过的。”
“……”
“那跟着戏班子演戏呢？这总不能也做过吧。”陈岁纳闷。
“那是我准备做的。”阙雾似是觉得无颜，有些气弱地看向司楚，“看来这边的‘我’并没像之前想的一样，将死地设置成‘上台演戏’。”
司楚眉心一蹙，两边幻境的后续走向不同，阙雾因此改变主意也未可知。她将那边发生过的事情同他讲了一遍，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设置？”
“主人可有隐瞒？”阙雾听完了经过。
“并未。”
阙雾不吱声了。
一旁的几个人早已不耐烦，嚷嚷着让他赶紧说。
“这戏楼有道菜很好吃。”阙雾答非所问。
“什么？”司楚抚上左手的青戒，将能想到的方法全在脑中过了一遍，等着阙雾要印证她脑中的哪一个。
“桂花焖百合，你会喜欢的。”
他定定看着司楚，接着说：“去吃吧。”
——
幻境外的戏楼大堂，众人沉默得如一片死物一般，气氛凝结如山沉重。有些胆子大的，低着头也要悄悄觑一眼顶前面站着的紫色身影。
一刻钟前。
大门被人敲响，秦俊向来是落云长老来到，便示意身边的学修觑开门迎接。
谁知刚打开门那学员便呆滞在原地，一声惊呼传来，引得所有人看向门外——“掌教！”
“掌教！”秦俊即可起身，同所有人一起快步走向门前，颔首行礼。
门外行人流动不止，然而毫无一人发觉到被结界相隔的这一边，一群白色弟子袍的人规规矩矩朝着门外行礼，门外的那道紫色身影沉默站立，宽大的袖子垂落身侧，从头到脚一丝不苟，深紫色的衣袍本带着邪性，却更衬得来人皮肤苍白，面上戴着的半面银质面具掩住上半张脸，边沿下挑露出挺拔的鼻梁和洁净好看的下巴。
“闲来无事，我来看看我未曾谋面的徒儿是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语气淡淡，嗓音沉静，仿佛在说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弟子秦俊听候掌教安排！”秦俊作为二次历练的学修中的领头者，先开口道，“烦请掌教移步万相镜。”
然后他们就看到在台上跟着走步的众人匆匆下台，阙雾对着司楚讲出那几句莫名的话的场面。
湛然眸色清淡，不言不语盯着悬浮在空中的万相镜。
宽大的紫色衣袍轻轻扫过，等秦俊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了中央处万相镜的原身面前，与秋日落叶一般颜色的眸光落在那面六边铜镜之上。
“打开结界。”他出声，“本尊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