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司楚的语气太过平常，神态又太过平静，常雁栖一开始还心想她拽什么拽，就她天不怕地不怕是吧！但等听完司楚所说，他脑子冷静下来，仔细咂摸一阵……
“死地？！”常雁栖嘹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虽说术法符阵之类的他懂得不如常书裕多，但死地还是知晓的。一些做着不好勾当的符阵常常为了保护阵眼，会在咒绳上设下另一道符阵，称为“死地”。无非是让触阵者进入一模一样的场景之中，若是走不出去将会被永永远远困囿于此。
“找出死地的阵眼就行了。”常书裕敲了下愣成石雕的弟弟的头，“怕什么？”
司楚却一言不发，有些不赞同地摇了下头。
“你是担心我们在死地中待太久，错过外面的线索？”王平可一下就懂了她的想法。
有些妖修心眼极坏，还有一些古怪诡异的嗜好，因此死地中的阵眼和破解方法同寻常破阵多有不同，这也是为何常有人走不出去的原因。
阙雾这妖修一看便不是直肠子的人，更何况他实际上实力并不差，就算万相镜适度削弱他的能力，但本身的修为放在那里。
想到这里，司楚似蹙的眉头蓦地舒展。
万相镜……
“不必出去了。”她一声轻笑叫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来。
常书裕看她胸有成竹，忍不住发问：“你有什么好招？”
“听她吹，不出去在这里等死还是等输啊。”常雁栖长了能耐，双手叉腰斜睨着司楚。
不过是一个杀妖强点的人罢了，怎么到哪都一副“全天下我最厉害的模样”。
“阙雾，就那妖修，真身至今未出现。”司楚说着这句话往前走，招手示意他们跟上，“我们又因为某位小兄弟误入符阵死地……”她话头一转，似笑非笑看了常雁栖一眼，那一眼满满都是“你觉得阙雾还会老老实实待着不动？”
常雁栖噎住，扭过头“哼”了一声，别别扭扭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说话间，司楚已经带着他们走到一间有着梳妆台的屋子。屋子里没人，成堆的刀剑用具摆在一起，旁边有一个简陋的梳妆台，上面落了一层灰，一看便知许久没人用过。
司楚走到梳妆台前，面对着锃亮的铜镜。
“万相镜有个特点。”她浅浅出声。
“在幻境之内……”她伸出手，指尖盈盈一点，缓缓触向铜镜，“可以通过镜子前去同为万相镜所出的另一幻境。”指尖碰触到镜面……
常雁栖正仔细听着，见那镜面陡然扭曲，他脑中登时一阵嗡鸣，头脑迭倒不知天地为何物。
等神智恢复清明之后，腿脚发软地依了下常书裕，“姐，我腿软。”
常书裕无奈扶着他，然后就发现了异常。
方才他们所处的屋子在后院一隅，那地方安静得很，但此刻屋外传来人阵阵说话的声音，仔细听去还有点熟悉。
“胡川？”王平可眉头轻皱。
“我们真的过来了！”常雁栖如梦初醒，满脸振奋，“你怎么会知道？”他激动看着司楚。
不止是他，常书裕也跟着看了过去。
“我博闻强识。”司楚一本正经。
常雁栖彻彻底底拜服了，拉着司楚问东问西，甚至嚷嚷着司楚取代了大姐常书裕在他心中的位置，并且扬言要回到过去踹那个口出狂言的自己一脚。
他们这边氛围还算融洽，幻境外全炸了锅。
十几张脸团团围在司楚的镜面前，惊讶的、狐疑的、呆滞的……
“……”鸦雀无声，连一贯冰山脸的大师兄秦俊都满脸无言看着司楚。
“我没觉得她作弊。”若琳轻轻巧巧开口，她弯起的眉眼举起笑意，轻轻扫过身边几位学修的脸色，“万相镜的确有此功能，别说镜面了，有条件的话，下一场雨，地上积起的水洼都能代替镜子的作用实现幻境穿梭。”
说到这里，她敛去笑意，认真问道：“不会真的有人自己做不到就认为别人也不行吧？”
“更何况，”她顿了下，在众人直视的目光中缓缓出声，“这镜子的作用多了去，她只知其一的话又有何稀奇？”
“虽说如此，但万相镜是南苑月的法宝，外人怎会得知？”一众沉默的人中，秦俊事先反驳，“如若她是从古籍上看到的，那她必定是有身份的人，这样的人隐瞒真实名姓来南苑月……”
他不接着说，其他人也知道。
“更何况她实力不俗，我们更应该谨慎。”一位江乐堂的弟子附和。
往常并非没有隐瞒身份想要潜入南苑月的邪修，但只要是歪门邪道，总会露出马脚，司楚到现在也只是用了几道符纸，而那些符纸是江湖散修惯用的招数，属于司空见惯。
若琳无奈一笑，转过身接着看王平可的镜面，“那就先盯着吧。”
博闻强识……付正盯着面前司楚的镜面，左手紧紧攥住。
来监修的这些天，若琳总要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无非就是因为他天资平平，在四阶这一关头卡了许久还未上升的缘故。明明是个比自己晚到南苑月十年之久的小丫头，现在竟也骑到自己头上了。
付正目光锁住司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这又是位“天之骄子”啊……
“师弟。”秦俊沉沉的嗓音传入耳中。
付正蓦然回神，扭头应了一声，“师兄。”
秦俊眼神复杂地看着付正，恐怕这位一向勤奋的师弟自己都没发觉他方才脸色是多么难看。秦俊身为师兄，一向看不得同门心术不正，“境界瓶颈期是修真人常有的事，需得戒骄戒躁，潜心修炼。”
“先要修心，才能修身。”
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话，付正心中嘲弄，都是虚伪的人。
若琳抓着他瓶颈期不放，总来冷嘲热讽，秦俊身为同门师兄也总站在制高点上训斥指责。
道貌岸然的君子和心直口快的性情中人一样令人恶心。
“可怜啊……”一旁传来若琳悠悠轻叹的声音。
付正眉头一挑，霎时握紧了双手。
“怎么？”秦俊没有情绪的话语接着跟上。
“我说方麒。”若琳笑着摇摇头，很是无奈好笑的样子，“这个幻境只剩下他一人了，现在还在二楼晕乎乎转呢。”
秦俊直起身子，眼睛看着若琳，冰冷无温的声音却往付正耳里钻，“只要他心定，一个人也能找到线索，突破幻境。输赢有时本就一线之隔。”
此时因为环境里学员过度集中的原因，几块分散的镜面渐渐合成一面巨大的漂浮在空中。
“他们是要碰面了吗？”一位学修疑惑，明明双方还没见面，为何镜面已经迫不及待“集合”了？
“万相镜有预知幻境的作用。”若琳看着角落中方麒那孤零零的一面镜子，转头笑，“看来那边十个人很快碰面了。”
“好期待啊。”她饶有兴味。
——
砰——
“嗷！”陈岁眼睛光顾着找方才看到的细小身影，脚趾撞到拐角栏杆便是一声嚎叫，缓缓扶着柱子原地抱着脚坐了下来。
“这位客官，您这是……”路过的小二脚底下趴着个人，吓得茶水都差点没拿稳，忙停下来嘘寒问暖。
陈岁低着头摆摆手，示意不碍事，等小二要起步离开去拿药的时候，又被身后的嗷嗷叫的人叫住，“那个……可见到过与我同样穿着的人吗？”
说来也奇怪，他从进来到现在，别说司楚，一个南苑月的人都没见着，难不成是他太优秀所以被发配了单人训练地？
不应该啊……陈岁腼腆地挠挠下巴，他……也没多厉害吧。
“未曾见到过，客官是要寻人吗？”小二热情地拱上来，满脸笑眯眯。
陈岁趁脚趾不痛了慌忙站起身，“额不用，我自己去吧。”他还没去到过后台，说不定能在那里遇见司楚呢。
说完他就下楼往后台走去，他本就是个胆子不小的，在邙山时又“身经百战”，算得上能独当一面，因此进入黑黢黢的后台也面不改色。
“有人吗？”陈岁跺跺脚，在黑暗了摸了会瞎子，他搞不懂这后台怎得这样暗，万幸摸到个门，便想都没想只手推开。
“你是在找我吗？”一张瓷白色画红腮红的笑脸扑到他眼前，声音还拐个颤，听得人耳尖发痒。
陈岁差点晕厥过去。
“我是管这个房间的人，你来这里做什么？”鬼娃娃冲着他笑，尾音仍是拉得很长。
陈岁缓过神才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画着戏脸的小孩。从小被惯着的陈大少爷还从没被谁吓到过，现在气从心来，直接单手拎起他的领子，“在这装神弄鬼呢？”
小男孩被揪着领子，双脚略略点地，惊恐到眼白泛上来，面色看上去更加惨白。
陈岁见状撒开了手，理也不理扭头去推另一扇门，却在即将推开的瞬间顿了下。
照理说戏班子此时还没人得病，但这个小孩看上去不像正常人的啊。他登时后背发凉，在推开门的一刻回过头。
瞥见了屋里小孩眼底冒出的一点暗红色。
陈岁眨了下眼，想要再看得清楚，谁知双眼忽地被一只手盖住，人直接强行被三四个人拖拉走，脚底下磕磕绊绊，耳边还响起巨力摔门的声音。
“谁呀！”他扒拉那双捂着他的手。
“还能是谁？”胡川沙哑的嗓音传入耳中，难听得像生锈了的铁刀。
陈岁被稳稳放开，睁开眼便见他们这一组剩下的五个人都出现在自己眼前，胡川则正站在他面前，脸上不知怎得多了道伤口。
“你嗓子怎么了？”难听得要命。
“喊劈了。”胡川白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屋子看着骇人，待着也阴冷。”身边一熟面孔开口，他就是方才拖着陈岁跑的主力军，“胡大哥是被那突然出现的小孩吓到的。”
“谁被吓到了！”胡川眉毛一横，对这个说法颇为不满，“我是在喊你们快点出去！”说完扭头瞄了一眼紧闭的门，见没动静后脸色顷刻放松下来。
怂包，陈岁看见他的脸色转变，没好气道：“若是我偶像在，恐怕现在现在已经找到线索了，谁跟你一样吓成破锣嗓子。”
“别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到你是抓着别人的实力耀武扬威。”胡川扯着嗓子，呲呲拉拉嘲讽道，“我看你也别修仙了，整天跟在司楚后面当跟屁虫算了。”
话音刚落，方才紧闭的房门猛地爆裂开，木屑飞扬上天，势不可挡的冲击力横然扫来。碎片如刀片向离得最近的胡川和陈岁飙去，剩下的人疾步上前拉开他们，满脸震惊到看向炸开的房门。
木屑散尽，留下个被炸了一般的墙堪堪挡风。
“……”
本整洁规矩的房间乱成废墟，勉强能看出被压在木碎和砖头下面的戏服，那个小男孩僵直着身体站在废墟中央，浑身上下缠绕着荧蓝色的灵力，千斤重的锁链般捆绑在身上，让他丝毫动不得。
他眯着笑意的双眼早已变得血红，冒着诡异的色彩，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人。
那个人此刻正捏着他那苍白的下巴满脸兴味说道：“想不到你在这边还挺好抓的……”
“阙雾。”
清清淡淡的嗓音灵活钻进陈岁的耳中，他支楞了下身子，站直后定定看向房中。
“……司楚。”胡川刺啦着嗓子怔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