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楚从后台钻出来,绕着边从人群背后走向二楼。
此时戏已谢幕,二楼的人也多了起来,讨论方才戏中人物的,商量过会儿去哪个酒楼的,都是三年前场景的完全复刻。司楚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看着方才突兀动静之后一切照常的戏楼。
那小家伙刚给她说过后院安全,幻境就晃荡了一下,恐是在外面盯着结界的几位学修差点闯进来,司楚都觉得他们恨不得赶紧捂住那孩子的嘴。
她轻笑一声,又陷入沉思。
后院安全吗……司楚回首垂下目光,戏楼大堂的模样尽收眼底。
那被方麒直接揪出来的竖笛妖还站在门口处晃悠,大约实在等主人,他时不时地拉着路过的伙计或者路人谈天说地,倒真像个闲得没事出来消遣的公子哥儿。
嘣——
司楚正欲起步,一声细微轻响从细碎嘈杂的声音中落到她耳中。她放下步子,双手略略搭在栏杆之上,微微阖眸,一副有些疲累困倦的模样。
侧耳听着那声音的由来,还真让她捕捉到了点东西。
那是紧绷的细线被人勾起的声音。
司楚掀起眼睫,懒懒散散看向门口处正谈笑风生的那只妖。
他深掩衣袖的右手食指上缠绕着一根近乎与光同色的丝线。
蚕丝?
“……不对。”司楚微眯了下眼,发觉那细线并非寻常用来杀人的蚕丝。
细若发丝,坚韧无比,发出的声音更为尖利,更像是用来布阵的咒绳。
先前提到戏班子频频重病,是因为被人布了阵,下了咒?
司楚挪开眼神,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径直走向走廊深处,推开他们先前进去的茶室的们。
桌案边安静品茶的几人闻声朝她看来。
一共三人,王平可和方麒坐在一边,那名同司楚“交过手”的妖修正坐在另一边。
王平可先出声:“楚楚,坐过来吧。”她温和笑对面前的阙雾,“这位就是我的姐姐陶楚。”
阙雾放下杯盏,凤眼微眯,在众人目光之下冲正走过来的司楚淡淡一笑,“久仰大名。”
王平可招手的动作一顿,不露声色地拽了把百无聊赖的方麒,“还不快给我们的长姐让座。”
方麒立即起身麻溜坐到对面,司楚趁功夫瞄了眼王平可,眼里带着询问
那谜语人呢?
王平可歪头,回她个眼神。
别看了,快点坐下。
司楚心中轻笑,想到某人恐怕又是脚底生风走开了,不过身为南苑月的长老,之前出手帮他们留住人已算逾矩,再留下去也不合适。
“陶楚姑娘很爱听戏?”
司楚刚落座,对面便带着善意问候了一句,她抬眼对上阙雾的目光,后者正意味不明看着自己,笑意直达眼底。
“谈不上爱听。”司楚友好一笑,“我更爱看以及……”
“参与。”
她右手握着杯盏,左手暗自在桌下覆上符纸。
“看得出来,陶楚姑娘想必在此方面多有心得。”
“比不上你造诣颇深。”
方麒听着这俩人你来我往的,仿佛莫名其妙对峙起来,顿时困意全无,他就知道自己帮他们把竖笛妖找出来这件事是对的,并没有帮倒忙!
哗啦——!
没等方麒心中得瑟完,只见司楚倾身揪着阙雾的领子,瞬息之间直接推窗翻身跳了下去!
“?”他愣在原地。
一阵风声呼过,王平可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方麒反应过来后直接抓住她的衣摆,“你疯了啊,这楼可比寻常楼高!”
王平可甩开方麒,精神跟着司楚就跳了下去。
坠落地面的前一刻,她感到一股轻柔的托力将自己稳稳放到地上,等再抬起头,后院空旷的地面上仅司楚一人,哪里还有阙雾的身影?
看见王平可疑惑的眼神,司楚揉了下刚刚下落时被窗棂碰触到的手腕,“是分神。”
“分神?”王平可语调陡然升高,“那家伙是妖修?还有分神?”
“不止一个。”司楚看向身后大门紧闭的屋子,淡淡道,“我先前再这里还遇到一个。”
王平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走到门旁边,轻轻一推,清清淡淡的香火味就飘了出来。
“那家伙本尊今天就没到场。”司楚也走上前,直接推开两扇门,端正肃穆的神像顷刻暴露在两人眼中。
“这是……”王平可讶然,一动不动看着神像。
“湛然,南苑月掌教的神像。”司楚下巴一挑,示意,“过去瞅一眼?”
“不必了。”王平可停留在门前,看向司楚,“那妖修叫‘阙雾’。”
阙雾。司楚似蹙,她没听过有哪个妖力不错的妖修叫这个名字。
“楚楚……”王平可满眼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四周,司楚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道,“这个阙雾各方消息是都知晓些,但他不蠢。”
方才茶室中阙雾见了她的反应有些不怀好意,再加上之前在他的反问,司楚想他大概是认识自己,或者在其它地方见过她,至少对她有点了解,显然,王平可也注意到了。
看到司楚平淡的目光,王平可才醒悟过来,然后心中莫名难受,像是平地起了阵冷风。
栖霞宫在三界之中一直处于模糊的边缘,但又“声名在外”,阙雾明确得知她的身份也不会傻到去同找栖霞宫的事,但正是因为此,王平可才愁绪万分。
“怎么了?”司楚见她沉默,眉间凝着忧愁,忍不住问。
王平可回过神,抬起手指了下屋里的神像,“传闻说掌教常年闭关,连南苑月中人都很少见,民间对他的了解更是微乎其微,为何这里会有他的石像?”
司楚见她不解,将自己的猜测详细说完。
“如若真是这般,那掌教闭……”
话头刚起,司楚蓦地抬眼看过去,王平可下意识闭上了嘴。
此刻是在十位学修的监督之下,题外话能少说就少说,更何况有关南苑月掌教,若是碰上个心眼小的学修,保不准要参上她们一笔。
“你是觉得着神像有不对之处吗?”王平可的话司楚还没回答,幻境外的人倒是先聊起来了。
“能有什么古怪之处。”若琳托着下巴紧盯面前王平可的镜面,忍不住对身边的大师兄道,“新学员就爱东想西想,都都以为自己能找出点不同之处。”
坐在她身边的人五官大气板正,坐姿端正漂亮,他闻言抬眼瞥了若琳面前的镜面一眼,末了淡淡道:“勿走神。”
若琳见他一板一眼,嗤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一次历练交由弟子阁管,二次历练则由文生仙君座下的耀望殿和流鹤仙君座下的江乐堂接手。因得文生与流鹤在同为弟子时颇不对付,如今耀望殿和江乐堂也跟着互相看不顺眼起来。
而这次十名学修中的主心骨中,秦俊和付正同为耀望殿的弟子,仅若琳一人乃江乐堂所出。秦俊为人正直,天资极佳,资历又最深,因此若琳明面上唤他一声大师兄以示“尊敬”,但内心颇为不服。
耀望殿的人向来势头不错但后期薄弱,因此大多数人突破四阶之后就会陷入瓶颈期,但江乐堂的人往往是前期扎根后期发力,因此若琳虽说比他们二人修得都晚,却已然突破四阶三品,与付正同阶。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杯盖,目光落到镜面角落中时隐时现的身影上。
司楚。
这个新学员的发展势头令她十分惊讶,再加上弟子阁曾透露出消息,此次进学历练的第一名会成为掌教亲徒,不少人的目光都盯着她。
努力撑住啊小师妹,若琳挠挠下巴,眼神似有若无地往秦俊那里瞟,至少要把耀望殿的一帮人给比下去吧。
幻境中,司楚刚对王平可说完阙雾布下符阵的事情。她们从后院侧门绕去偏院,途中标记了许多歪门邪道的术法中很关键的风水点。
“问就是我博闻强识。”司楚往衣服上蹭了下手上的灰,毫不心虚道。
王平可按照她的话用从梳妆台上顺来的眉笔画好标记,也拍了拍灰尘,正欲开口,却觉身边倏得一静。
司楚脚步无痕地往后走去,抬手示意她别出声。
本就静谧无人的偏院此刻更是针落可闻,王平可不由得将呼吸放轻,随即就明白为何司楚突然警惕。
墙壁后有着细微的脚步声。
怎会有人?王平可一惊,她们来到偏院时,这里满地落叶满目沧桑,一看便知许久未有人来过。她跟在司楚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没一会儿脚步声就清晰了起来,零零散散的,不只有一个人。
等到脚步临前,一双有些眼熟的腿走进视野,王平可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开始就“失踪”的那两人!
“啊——唔!”看见司楚她们的那一眼常雁栖尖叫出声,紧接着被司楚甩了个什么东西紧紧贴在嘴上,叫他一声也“唔”不出来。
他惊恐地垂下眼去看。
呸!什么破烂树叶!
一旁的常书裕虽也被吓着,但仅是转瞬之间的停顿。
司楚朝她看去,见小姑娘落落大方,不似身边人一惊一乍,很是欣赏地点了下头。
常书裕:“……”
她方才是被肯定了吗。
“在幻境中别瞎出声。”司楚好心嘱咐那被叶子糊嘴的常雁栖一句,不为别的,万相镜虽说完全还原场景,但他们能影响后续发展,比如方麒当场指出竖笛妖,差点让阙雾带着他的笛子就此离开,若是常书裕一嗓子嘹亮起来,谁手一抖砸了个东西都是事小。
“请问,能把我弟弟嘴上的……叶子,去掉吗?”等司楚说完,常书裕一脸哂笑指了指正“撕裂”树叶的常雁栖,后者略为不忿地看着司楚,眼里皆是幽怨。
枯黄的树叶似符纸般贴在他嘴上,被他一顿操作之下破烂不堪但仍紧紧糊着,常雁栖嘴都肿得跟肉肠一样了。
司楚后知后觉下手太重,颇为心虚地一抬手,下一刻烂成碎屑的树叶随之飘落。
“这就怼了嘛!”常雁栖嘴唇肿大,声音变得有些闷。
司楚看看面前的两人,常雁栖头发梳得顶天高,潇洒地垂到身后,是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哥,恐怕和陈岁有着共同话题,常书裕眉眼似水,但身姿高挑纤细,身上又带着侠气,颇有些像江湖散修。
“你方才叫他弟弟?”王平可好奇,“表亲?”她认得常书裕,因为她们二人在山腰时曾一起听学,但不知对方有兄弟姊妹。
常书裕摇了下头,笑着拍拍身边人的肩膀,“我娘捡的小孩,打小体质一般,所以一直在府里养着。”
常雁栖挺直了胸膛,像是要证明自己体质和天资还是不错。
“为何之前一直没能见到你们?”王平可仍是好奇。
“我们刚进来便是在二楼隔间中,出来就撞见你们打掉了顶上的一个横梁,阿雁他……”常书裕顿了下,似是在犹豫是否开口。
“我感觉你们下手没轻重,不如我和姐姐单独行动。”常雁栖肿胀的嘴唇上下一碰,秃噜出一句不中听的话。
“那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吗?”王平可接着问。
“快了!”常雁栖瞪大双眼,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没开小差一样。
王平可轻叹口气,朝司楚看去。
后者在一旁沉默多时,不知在想什么。
常雁栖莫名觉得被人看扁,笑话!他可是杀了三只乙等妖的人!常雁栖捋了捋袖子,露出白净的双臂,非要举个墙边的水缸证明自己。他一鼓作气走过去,刚到墙边踩到落叶堆之上,登时一个身形不稳就往墙面扑过去。
常书裕一惊,伸手便要拽住他,结果被一并带倒。
下一刻,天旋地转,司楚感到眼前一黑。
在睁眼时,眼前的一切仍是原样,落叶成堆,白墙上满是积年的灰……王平可和常氏姐弟按照之前的位置站在身边,三脸茫然,面面相觑。
“这是……时光溯洄了?”常雁栖战战兢兢。
“不。”司楚瞥了他一眼,不无语气道,“这是进了符阵的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