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憋着腔,“我,我不。”
手臂被勒得通红,整个身躯写满抗拒。
奈何力气不如对方。
被人拉得朝前走了好几步。
傅殊月捏紧伞柄。
之前出声的那戴眼镜的人朗声对少年道:“小弟弟,你干脆陪他去得了,这老头不知道啥毛病,我上次说帮他,他不肯,非得要小孩子。”
扶了下眼镜框架,“我上次确实看见那小女孩出来了,没事的。”
他脸上一幅坦然。
少年定定看着年轻人,几秒后,慌乱地别开视线,“不,我,我不。”
声音发颤。
“放,放开我。”
他另一只手使劲,努力想要掰开老人的手,却只是徒劳。
身子都发抖了起来。
不知是气被人绊住行动,还是害怕得过头。
傅殊月沉默地将手上装着药品的塑料袋套落在胳臂,空出手从包里掏手机。
偏矮的男人突然出主意:“也是麻烦,够磨人的。要不这样,我在这小巷口等你,他不敢怎么你。”
神情凛然。
瞧着可靠十足。
众人质疑声少了许多。
依稀一两个人在嘀咕。
“不必了吧,管他那么多干嘛?店家不让进去就换一家呗。没道理吗不是。”
“对啊,五天前是这边,今天还是这边,什么店啊?非要让人陪同才能进。这老头别真的有问题吧。”
人群里又开始小声讨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突然,有人高喊一声,“我已经报警了!随便什么情况,咱们看紧他,不许人带走!”
傅殊月手指落在屏幕的动作一顿。
她抬眸,望向人群。
是刚刚那个大娘。
皮肤黄黑,五官平凡,却很端正。
一个普普通通,瞧着很热心肠的大娘。
穿着简朴,黄灰色花衫,白色的九分裤,脚上一双白色凉鞋。
嗓门豪爽,所言所行,叫人安心且生好感。
也是这一声吼,群众间的正义感炸开。
有人放声追问那替老人说话的两人。
“你什么店开在这附近啊?说说名字呗。五天前,连人家小女孩衣服什么颜色都记得。”
“那个戴眼镜的,这么巧啊,天天往这边跑,还专门盯着人在哪乞讨啊?怎么之前没人喊报警的时候不提?”
“反正话让你们说完了,咱都是流动着逛街的,谁证明你俩没撒谎。”
说话的是一对年轻情侣。
就差没放个喇叭明喊,他们怀疑这俩男人跟老人串通一气,是一起的。
听得两人面红耳赤。
偏矮那人拧眉,“你们这俩年轻人什么意思!老子天生记忆力好,合着还有错了?”
若是没人挡着,恨不得冲过来教训。
戴眼镜的年轻人气得拿手指他们,“看谁都是坏人,有病啊!”
情侣之中的女孩梗着脖子朝最前开口那人道:“那你倒是说你开得哪家店?”
那人直接气吼,“老子的店,招待谁也不招待你俩!”
女孩的男朋友一把将女孩扯到身后。
给两人翻了个白眼,转头朝人群高喊,“大家听我说,这三人铁定一伙,光天化日,敢强拐小孩,大家围着他们,不许他们走!”
一道声音随之应和,在傅殊月身旁。
“我也已经报警了,有没有问题,等警察到了跟警察说。”
……
人群骚动,开始有人扯他俩的衣袖。
还有人帮着把少年从那老人手中扯出来。
戴眼镜的那人,以及一脸坦然,说要帮盯着的人,在这话一出后,皆骂骂咧咧。
费老大劲才撇开多只人手的的桎梏。
但似乎是为了印证那对小情侣的说法,他们刚站立到边缘,转身,飞快地跑了。
等有人注意到那老人,也只看到他往小巷逃去时算得矫健,极快的速度。
所谓年迈,不一定有整个头发发白的那样老,而跛着的腿,全然骗局。
人群唏嘘,渐渐散去些人。
也有人,跟小孩叮嘱完才离去。
那对小情侣在走之前专门跑到少年跟前与他讲话。
女孩:“亏得你够坚定,今天还围有人,才没出事,小弟弟,以后出门在外,多长心眼也不完全有用,记住啊,好好锻炼身体。”
嘟囔着:“也就是你乖,要搁我身上,一个巴掌送不走他,牙口不错,也能叫他长长见识。”
男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回头,补充:“你好心施舍没错,是他们太坏。做任何好事,都要在能够保护自己的前提下进行。”
少年腼腆地点头,眼神纯澈中流露着感激,“谢,谢谢大,大姐姐,大哥哥。”
女孩莞尔,笑道,“你这小。”顿了下,“小朋友还挺可爱的。”
硬生生将“小结巴”三个字换成“小朋友”,差点舌头打结。
“那我们走啦,你回家注意安全。”她笑盈盈地道别。
少年眨了下眼,羞涩道:“再,再见。”
傅殊月收回目光,神情平淡地将手机往挎包里放。
正拉拉链时,听到耳边的交流。
“哎,小兄弟,先别走,问你个事。”
“大姐,怎么了?”
“是这样的,其实我并没有报警,你呢?”
“哦,这样啊。我也没报,速度没那么快,那……大姐,现在人都跑了,咱还报警吗?”
没等回答,他继续道:“我觉得还是得给警察说明才行。引起重视,记录一下,再说,万一警察在调查这方面案件,也是线索不是?”
大姐仿佛在思索。
想完了,开口道:“那这样吧,现在我也没什么要紧事,亲自把这孩子送过去算了,顺便见见我儿子。”
那人疑惑,“顺便?”
大娘笑了笑,“哈哈,我儿子在派出所上班。”
人没忍住道:“怪不得,我就说大姐你瞧着不一般,刚刚那几嗓子哟。人也面善。原来儿子是警察,还是您会养。”
话到后头,从“你”变成“您”。
言语间的钦佩跟赞叹藏不住地往外冒。
傅殊月垂着眉眼,捻了捻手指。
挎包的拉链没有被她拉上,手机静悄悄地躺在其中。
大娘走到懵懂观着事态发展的少年面前,亲昵地揉了揉他发顶。
“小朋友,我带你去派出所找警察叔叔讲一下事情经过好不好?”
刚刚一番话并未压低嗓音,留下来的人都能听见。
人群陆陆续续走完。
只留了三四个人。
如今,连着跟她谈话的那人,听得决定后,皆安心离开。
偌大的街头,突然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少年微仰脑袋,盯着她,片刻,犹豫地点头,渴到发白的嘴唇张来,“……好。”
大娘笑眯眯地,正要牵他手,骤然被人中途打断。
她瞳孔一缩。
少年睁大眼睛,迟钝地低头,望向横插进来攥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修长纤细,白皙凝脂,优美得像上帝精心之作。
同时,处处透着这双手主人的养尊处优。
他掀眸,愣愣盯着遮阳伞伞檐下的少女。
与这只手一样,美得不似真人。
傅殊月盯着他,清冷嗓音宛如雪山冷玉,悦耳动听。
“还真是你,方才我瞧了半天,都不敢确定。怎么?离家出走后就混成这样了?”
蔚里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些羞色的脸蛋再次憋红。
望着少女过分矜贵昳丽的脸,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自己这是刚出贼窝又入了土匪窝。
大娘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眼睛微眯,笑呵呵上前,“小姑娘,你们认识呀?”
傅殊月撇过头。
视线轻飘飘落在问话者身上。
眼神平淡中端着一丝刻意营造的高贵。
宛如遥不可及的高山雪莲。
“呵。”
傅殊月在心底默默感谢了一番傅鹤之十年如一日的冷笑,使得她将其信手拈来的同时,学得入木三分。
大娘心底一突。
傅殊月端着腔调,冷声道:“我记得你。”
大娘热情和善的面色僵了僵,“什,什么?”
傅殊月往前走,直接挡在了蔚里的身前。
凝着她,沉着音缓缓道:“挺聪明的,刚刚是你最先吼出报警。”
“我李家不欠人情,帮了我堂弟,我肯定要回报你。”
锐丽的眉眼本就极具距离感,瞧着十分唬人,“你说的话我听见了,你儿子单位是哪个片区的?”
大娘捏了捏手,细细地观她面容。
眼底隐藏冷意,“你问这个干什么?”
傅殊月暗自将蔚里想撇开的手握紧。
盯着眼前之人,面不改色地虚张声势,“都说了,不喜欢欠人情,你留一下你儿子的单位跟信息,我跟我爸妈提一下。”
少年突然安静,不再挣脱。
傅殊月眸底微微闪烁。
在大娘沉默时转身,将伞塞到少年手上,故意没好气道:“堂姐都不知道喊了是吧?给我举伞!”
蔚里被一嗓子吓得身子颤了下。
九岁的少年还没有眼前少女的个子高,但举伞是没有问题的。
许是对方的气势,加之语气里的理所当然,他默默抬高伞,举好。
犹豫着小声道:“松,松手?”
傅殊月:“……”
眼神飘移了下,转瞬恢复,冷哼一声,道:“松手了好让你跑吗?”
“你小子知不知道,这些天为了找你,家里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都快把京州翻遍了。若非我今天无聊出来乱逛,还不知道你居然能被人贩子盯上。”
语气一转,隐约发怒,“真是胆大包天,连我李家人的注意都敢打。”
冷冷地吐出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
傅殊月暗忖,讲真,爷爷真不该吐槽奶奶看玛丽苏剧的爱好。
心底轻舒出一口气。
大概,这就是她常装没事的作用,如此表演一通,竟也没露怯。
侧首。
在大娘惊疑不定的目光里,皱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说一下单位信息的事。怎么犹豫?”
对方沉默,脸上热情温和的笑容已然淡去。
视线反复在她与蔚里之间巡晙。
一开始只是谨慎,但随着沟通,傅殊月已经隐约确定心底的猜想。
敛目。
一只手慢慢伸进挎包里。
摸索出手机。
傅殊月假装在看短信,实则按在了“110”的页面。
皱着双眉,神情疑惑,“怎么回事?不是说马上就到了吗?”
接着,又故意松神,“哦,两分钟啊。”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冷质的清朗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蔚里!”
在少年口中自然地回应出那句,“哥!”后,傅殊月心底终于松下。
一切都源于她不确定这附近还有无对方的同伙。
阳光盛溢的天,那么多人围观,就敢知法犯法。
至少,一定有能快速逃离现场的通道与交通工具。
傅殊月无法存着一点侥幸去行动。
姓蔚不姓李。
即将面临的被揭穿尴尬不在发愁的考虑范围。
只希望,这少年的哥哥理智聪明,且具有一定武力反抗力。
抬眸望去。
身着黑衣,黑色工装裤的少年凝着眉大步跑来。
年龄瞧着与自己一般大,但拿不准。
对方身高腿长,胳膊上,好看而流畅的肌肉线条隐露,整个人瞧着,拥有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剑眉星目,眸子漆黑如墨。
五官深邃,一张脸精致中透着股野性。
短袖边缘,冷白肌肤上,黑色纹身的痕迹从内伸展出,面积不大,却显得他更加不好惹起来。
压迫感十足。
眼睛摄人,清冷而锐利,身上有股比起真正成年的人更要强势的气质。
而在他身后,还跟了四个瞧起来同样不好惹的少年。
虽不及他气质,可那几乎铺满整条胳膊的纹身,凶相的外表,让人实在打颤。
大娘彻底没了心思,她的伙伴离她不远,却也有大段距离。
恶狠狠地瞪了傅殊月一眼。
她干拐子这行这么多年了,多少有些经验。
这小丫头片子瞧着贵气是真,但眉眼之中的那股清正实在与她的行径违和。
不排除对方瞧出自己身份问题的可能。
所谓富贵险中求,自己之所以沉默了这么久,是干脆撇除她话里的真实性不去想,在思考拐两人走的可能。
小模样比这少年还俊……
指甲掐了掐手心。
两货色顶好,偏偏现在一个都得不到了。
眼中闪过阴鸷。
之前瞧着爽朗和善的一人,背着光,面色变得诡谲起来。
傅殊月转过头,正好撞见她暗恨的目光。
顿了下。
握着少年的那只手不自觉更紧了些。
对方想跑的瞬间。
傅殊月脑海中猛地出来一个念头。
咬牙,一把抓住。
变化发生在刹那间。
手机在因为傅殊月一只手的力气不够,用上两只手时,从手中摔落。
“啪嗒!”一声,屏幕碎裂。
朝蔚里急切道:“这人有问题!叫你哥他们帮忙。”
即便梦想已变,傅殊月也永不会忘,来自医院墙外深烙的字字句句,与“平安”。
她想,或许在警局的某面墙上,也藏过“平安”的。
.
周围人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这一幕。
那大娘力气比起傅殊月强了太多。
人被扯得朝前一个趔趄。
少女用力得手筋绷显,骨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