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傅柔吃得如坐针毡。
老太太挑剔而高傲的目光有如实质。
视线意外对上了好几回。
偷看被眼神抓住的尴尬还是其次。
不谈一眼便知是放心尖上疼的傅殊月,老太太看向傅宁的目光极为和善。
与之对比,是望向傅鹤之与她的时候。
眸底晦暗意外地明显,也说不清是不悦还是嫌弃。
傅柔握筷的嫩指微动,悄悄朝傅殊月坐着的方向望了一眼。
收回目光,垂下脑袋。
盯着食物,抿了抿唇。
心底滋味说不出其他。
只知,是羡慕的。
爸爸与哥哥不在意她又怎样,老先生与老太太的偏爱任谁都瞧得分明。
毫无理由的宠爱……
粉唇绷直,用筷挑夹起鲜虾肉包。
张口,咬了下去。
时间悄无声息流逝。
傅柔以为自己忍耐不住这顿早餐,却不知,这桌上,还有个更难以忍耐的。
少女白皙娇嫩的面颊淡红,连着耳根。
肌肤饥渴症爆发的次数堪称密集。
是傅殊月怎么都预料不到的。
好在,在她能凭意志渡过的范围。
但现今,终无法完全笃定了。
因为,似乎……越来越难抑制。
如同某个信号。
木筷一松,包子掉落,连着手腕,像是僵住。
蝶翼般的睫羽翻颤。
纤细指尖不自然地抖了两下。
夹掉东西,并未惹来他人注意。
唯独对面的傅鹤之,漆黑的双眸眯了眯。
傅殊月垂眉,将筷子放好,拿起瓷勺在粥里搅着。
面上平平淡淡。
捏着瓷勺的手却用力到骨节发白。
如此过了一分钟。
左手抬起,从支颐的动作不着痕迹换成按住脖颈左侧。
而力道,越发地加重。
食指在所有人的视线盲区处用劲掐按。
发丝抚过手背,流下一抹凉意。
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纯澈的眸光黯淡下来。
染上一丝带苦意的晦涩。
傅殊月垂着脑袋,瓷勺舀粥的速度加紧。
面上无变化。
又过了两分钟,呼吸微微急促,将手放下,三下五除二地快速食完。
“你们慢用。”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她都未察觉的急躁。
“我上楼看看北极星。”起身,步履匆匆地朝楼上跑。
傅冷与李芩枝仅诧异一瞬,想到是她本就心心念念的小猫,合理了。
黑发白衣的少年端坐如冷玉。
傅宁往楼梯处望去。
触及少女半走半跑间,从乌发飘扬缝隙处,雪白后颈上鲜红的印子时,瞳孔缩了下。
眸微沉,闪过一缕深究之意。
垂眸用餐,恰巧撞上傅鹤之正回头的一张脸。
男人一身矜雅,黑沉沉的视线,远瞧着宛如深邃的一口井,叫人难以明辨其中意味。
顿了顿,傅宁眸光闪烁。
收回目光,微疑。
什么时候,爸也会关注起傅殊月?
想到昨晚那故意“找茬”招惹的模样。
傅宁蹙了蹙眉。
猫房,张姨边盯着小猫用餐,边调整着猫咪的用品摆放。
旁边还围了两个佣人,在这里双眼放光式地讨论。
傅殊月脚步一转,选择回卧室。
加快脚步,冲进门。
反锁上,又飞速地冲往浴室。
空调一直打开着,以至于刚触碰凉水时,原本温凉的身子打了个寒颤。
手心,胳膊上涂着的药粉末的颜色经过一晚,与皮肤融为一体。
如今,皆被水冲开。
冷水碰撞,痛意翻滚。
傅殊月睫毛颤了几颤。
直至半小时,浴室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
碎发沾染水泽,黏在额头。
凭添一股破碎感的美。
眼睛静谧,深处流淌着颓然。
傅殊月慢吞吞地走到床边。
下倒,俯趴着。
床垫柔软,陷入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形。
藕节般的胳膊从宽松的长袖中露出。
半晌,埋头的少女才翻过身。
仰躺着,憋闷地用手背拭过眼角。
湿润的触感传来。
傅殊月静了一瞬。
唇慢慢抿起。
良久,她默默地从床上爬起。
将桌面上搁着的平板取来。
眉间紧锁,坐在窗边,打开浏览器,随意搜索起悲伤氛围感的视频。
看第一个时,傅殊月面色很平静。
看到第二个时,她也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待傅殊月看到第四个,眼泪不值钱地流下。
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眼眶滑落,被傅殊月后知后觉地拿纸巾擦拭。
关掉视频。
放下平板,视线顺着蝉鸣,望向窗外。
暖烘烘的,橘黄色的阳光如往常一样,给心底烙印下一份温柔。
大自然的美丽之处,在于起初未察觉,回过头时的珍贵。
仿佛琉璃般的眸子静静遥望着远处。
白皙的下巴尖弧线微绷,霎显美感。
她发着呆,等来万物静谧。
可这一刹那,傅殊月依然无法理解自己的感春悲秋。
她曾是个医者。
知道泪腺出问题的部分连带状况。
然而自己似乎除开情绪与眼泪的连结,再找不出其他。
医院已经不用去了。
要去,也是心理科。
傅殊月眉眼低垂。
两只手摊开,安静地凝视着手上的红色指甲印。
她不会去看心理医生的。
泪失禁体质算是社会中常见。
情绪稍一激动,就可能落泪。
不影响正常生活,不引起病变,对于部分人,连影响不到健康的心理问题疾病都不算……
总之,傅殊月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去。
捏着指尖,一个一个捏过去,没有规律。
像是某种转移注意力的行为。
片刻,远处有风路过山岗时,少女停下动作,轻声呢喃了一句。
“心病需自医。”
清冷音落,卧室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窗外的阳光从云层穿过,照射于一双净眸。
.
以见北极星为借口离去,却并未在猫房出现,这样的情况,似乎无人察觉。
猫房布置得温馨。
考虑到小猫只有两个月大,地板上铺了一层深绒毛地毯。
北极星是缅因猫。
长大后体型偏大,外表算为霸气的品种。
傅冷与李芩枝一致认为,孩子需要从小抓起,猫也一样。
故而,猫房里甚至已经装整了它锻炼可用到的器具,用品。
傅殊月柔挠着北极星的小下巴。
用逗猫棒在内的几个玩具陪着玩闹了一阵。
眉眼间浮涌着笑意浅暖。
因为要出门一趟,傅殊月将北极星交到张姨手里。
拜托其在自己不在时仔细看顾会一阵,去往楼下客厅。
没看见爷爷奶奶,反而撞见正在看电视的傅宁与傅柔。
两人都是傅殊月下意识想躲开的人。
瞳光滞了一息。
在两人投过来视线时,近乎仓促地转身。
傅柔表情疑惑。
嘴张了又合,终是没说什么。
对方不喜欢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想。
白嫩的小脸神情复杂。
箍抱着抱枕的手兀地用力。
眸底稍许失落。
傅宁半张脸被笼在阳光的阴影里。
眉骨优越。
神色平静地转过头。
冷眸如同黑曜石,望向电视荧幕的目光落不到实处,稍显暗沉。
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傅殊月找傅冷与李芩枝时率先见到的是庞叔。
手里拿着红茶罐,正要往楼上去。
“庞叔。”傅殊月叫住了他。
对方侧过头,温和道,“怎么了?小姐。”
视线从少女的挎包上划过。
傅殊月望着他,一双桃花眼翘着弧,眼神殷切,“庞叔,帮我告诉爷爷奶奶一声,我出趟门,中午之前回来。”
庞叔颔首,笑了笑,“好。”,补充道:“出门注意安全。”
傅殊月点头,“嗯。”弯着唇角,“我记住了。”
道别,“庞叔,那我出门了。”
得到对方再一次点头的回应。
捏着挎包的边沿,朝外大门走去。
长袖长裤,与炎热的季节不符,却意外地在她身上透露出几分凉意与清爽。
与她眼底的那抹干净有关。
庞叔弯了下唇。
转头,眸底柔和地走在楼梯间。
.
傅殊月是独自出的门。
约了一辆出租车。
站在医院门口时,神情恍惚了一瞬。
穿书前,她大学期间有个同门学姐。
对方中途转换了专业,去念了应用心理学。
学姐是唯一一个仅凭几面之缘,分析推断出她患有肌肤饥渴症的人。
最后也是得益于她的帮助,自己才能从医院拿到安眠药一类的镇定睡眠药物。
这个世界对于精神药品的管控程度相差无几。
能不能拿到处方药,她也没底。
傅殊月垂眸。
喉头干咽一口。
若是能成功以失眠,入睡困难为理由拿到,预估,医生也只会开几天剂量的药。
不过,就算最低6粒,短期也足够了。
毕竟用药行为不妥,不能常用。
只用在某些特殊情况下。
以北极星开始,她能慢慢克服的。
手指蜷了蜷。
睫毛轻颤。
傅殊月眸中划过一丝坚定。
明艳晃目的一张脸,因为紧绷,疏离感剧增。
抬起脚,向着医院内部走去。
……
事情发展竟出乎意料得顺利。
傅殊月将药与处方塞进包中,抬首,轻呼出一口气。
走出医院大门,顺着手机导航找到一家医院附近的药房。
买完酒精消毒液,棉签等擦拭外伤的药粉,及创可贴。看了下时间,已经10点。
傅殊月撑着太阳伞,漫步目的地在街上逛着。
一双眼睛清泠泠地盯着街摊。
各种香气扑鼻,勾人味蕾。
绯红唇畔略干,抿了抿。
她还没往家里带过街头小吃。
想着,抬脚朝前方围满了人的地方走去。
相距二十几米,在热闹的街角拐弯处,似乎是在僻静的小巷出口位置。
傅殊月因为想规避开严厉的医生询问与检查,选的医院并非市中心三甲医院。
位于老城区。
部分建筑未拆,喧闹的背后掩藏寂静。
在这里的某些地方,新旧并存,繁荣与落后相依。
越走近,傅殊月越察觉到不对。
外圈的人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不可思议与探究。
人人皆一幅看热闹,吃瓜的表情。
丝毫不像美食摊前的模样。
傅殊月转身,本想离去,一道细微的声音冷不丁传入耳中。
“我,我得回家了。”
怔住。
手指微蜷,步调转回。
朝前走了几米。
靠近,声音愈发清晰。
“小朋友,算爷爷求你,你帮帮我。”
“我等了好些时辰,就你蹲下来往我碗里放了钱。你善良,也不嫌弃我。要是你都不愿意帮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
老人嗓音沧桑,哀求的声音听者动容。
一个彪悍的大娘混在人群里喊,“人贩子吧你。”
“说什么饭店嫌你脏,不让你进门。老娘可不信就找不到一家店!还好巧不巧地,要人带去吃饭的地儿是背后这小巷。”
高声喊道:“小孩儿,你可千万别听这老头子的。”
傅殊月眸闪。
她个子在同龄中属于高挑,站在几个围观的女生身后,稍微踮了下脚。
衣衫褴褛跛着腿的乞丐老人白发苍苍。
岁月的沟壑里满是风霜。
枯树般的两只手牢牢抓住一位九岁大小的少年的手。
少年面容清秀中带着精致,白净的皮肤属于天生的冷白皮。
一双鹿眼纯净内敛。
若非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那套衣物,以及与季节不相符合的冬季才穿的运动鞋。打眼一看,任谁都以为是个富家少爷。
被人养得很好,却也,不那么好……
他脸红到脖子,结巴着回应那老人,“我,我真的不,不能带你去。”
小声地请求,“放,放开我。”
眸底晕了层恐惧。
说话时,牙关发抖。
静静盯着,傅殊月皱眉。
人群里,自那位大娘喊了一声后,开始议论纷纷。
“我也觉得奇怪。”
“这老头不对劲啊。”
“要不报警吧。”
几乎形成一致的想法。
但也有声音,没压住嗓子,道明的疑惑与肯定,吸引来众人视线。
“先别急着报警,这老头我遇见几回了,每次都在这地头乞讨,上次他也是非要人带去才肯进店买饭,后来我亲眼瞧见那小女孩出来了,没见出事啊。”
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人群逐渐迟疑时,另一人出声。
“兄弟,你说的是那个穿粉红裙子的小女孩吧?五天前对不对?巧了不是,我就说刚刚看你怎么这么眼熟。”
这人偏矮,体型却有种练家子的感觉。
肩膀上肌肉鼓着衣物,长相正气中透着憨厚。
两人隔着好些人直接谈论起来。
“是你?还真是巧。又遇见了,你是在这附近上班?”
“害,开了个店,老板嘛不是,最近寻空了就会去瞅瞅。”
两人颇有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就在这时,那拾荒老人将少年扯动,以几乎就要哭了的声音哀求,“孩子,帮帮忙,我真的不是坏人。”
“从昨晚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再不吃,就要饿晕了。”
老人的声音将专注点拉回。
人群注意力从听两人对话转回到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