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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布错峙

    洗濯去连日来的积尘,赵靖临在寝房中歇下,已有两日未曾合眼,躺于榻上,终于觉得沉沉的疲惫袭来,将他拉进梦乡。

    只是这酣睡不到一时辰,又叫人搅了清梦。小厮进来报,钱司直有事急寻,他又忙起床更衣外出。

    只见钱司直一脸凝重。“少卿!”

    “韩家别苑织梦湖上又现女尸,是长乐公主命人来报的官。”

    长乐公主李令盈又执起一白玉棋,亦不落子,静静望向微禾。

    “春风……她人在哪里……”微禾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泪也不受控般夺眶而出。

    “春风……是个好名字。”棋子轻轻落下,李令盈望向棋局,“方才说了你拘礼,这下你就敢对本公主不敬了。”

    李令盈再执一枚碧绿棋子,对与自已互弈的棋局走向甚为满意。“你以为,你那点把戏……够本公主看的吗?”莺声燕语从樱唇吐露而出,是那般轻柔。

    “陆春风,陆秋意,渔家女,水性极佳。中元节那日便是她们从湖中潜入韩家别苑装神弄鬼的?”

    微禾见她已然是掌握一切,抹去脸上泪痕,“禀公主,春风秋意所为皆由民女一人主张指使,一切罪责应由民女来承担,望公主高抬贵手,放过她们,民女任凭公主处置。”

    “你若真这般看重这两名婢女,岂又舍得让她们以身犯险?”李令盈望着两指间的白玉棋,漫不经心问道,“你当这长安城是什么地方?”

    “中元夜后便有人在城中散播韩家别苑湖中闹鬼事宜。然后又有人借由此谣言,扮鬼制成冤魂索命的假象屠杀官员……你勿怕,本公主知道杀人的事与你们无关。这桩案件已破,凶手竟是两名伶人。真真有了通天的本事!”

    “不过表面上是伶人扮鬼复仇戏,实际是冲着韩家而来的。我这驸马,近两年越发猖狂了,都不知谁人给了他们韩家勾营结党的野心。树大招风,自然就会有人来修剪这伸展太过的枝头……”

    “若只是对付韩家,本公主就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啊,看来还想将手伸到本公主这里来耍威风……”

    微禾此时意外至极,她看不懂李令盈对她说这些话的意图,这一切如同眼前的紫檀棋盘上那一场棋布错峙的博弈。

    “暗中援力聚仙园伶人复仇之事,借机铲除韩家在朝堂上的部分势力。能做这种的手笔的人,那只有我的好兄长,顺王……”

    “你觉得本公主为何与你费这番口舌?本公主是在回答你那个大不敬的问题,春风……”

    微禾抬起头定定望着这高高在上的人。

    “死了。”李令盈又再干脆落下一子,声音中毫无波澜。

    微禾只觉被一个滔天巨浪迎面直击,她已落入水中,徬徨着,一直找不到可以抱紧的浮木。直到沉入深不见底的浪潮中,失重与窒息感一迸袭来,任由灭顶的潮水将眼中微弱的光亮也熄去。

    “我的兄长怎可允许他的戏台中还有不受他掌控的鬼存活?我的人赶到时,春风已自裁身亡,死在这织梦湖中。秋意倒是救下了,可折损了本公主不少的人手。”

    “你怎都不回本公主的话?”李令盈真如带着同情般仔细去望她的脸。“你在哭……”

    她觉得一切皆空,天地间只剩恍惚,但李令盈的话又如此清晰响在耳边,她不由得用颤抖的指尖麻木地抚去面上的泪水。连泪都是冷的,冰冷到她的手都僵住了。

    “至于你让她们潜入韩家别苑目的,本公主亦猜到了。”

    “成王妃。”李令盈忽然站了起来,出手将棋盘打乱,转过身去,在霁雪亭将织梦湖一览望尽。

    她听到这三个字,原冷透了的心又抽痛了起来。

    “成王妃就是在这里消失的……”李令盈的声音突然敛去那股天真无邪的散漫,带着肃穆之意。

    “你小名为阿粟罢?成王妃与本公主说过。”

    靠着痛意,微禾清醒了过来,“公主既然对一切已了如指掌,民女认罪,听从公主发落……”

    “阿粟,我邀你来,可不是想听你说这些话的。”

    “民女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李令盈从凌乱的棋盘中,拾起一枚白玉棋,拉过微禾的手,将棋子放入她的掌心里。

    “我助你查成王妃身故之谜。”

    “换你来,作我手中之棋。”

    “禀公主。”她的手过于沁凉,握在手心的白玉棋却是炽热的。“臣女身单力薄,怕是不能够为公主效力。”

    “你还知道你如今是身单力薄……”李令盈走近,将手轻轻搭至微禾肩上,她却感觉如同千钧之重。

    “这能不能……可是由本公主说了算……”

    “你未入长安城便已是一枚棋子,连执棋手是谁人都不曾知晓……”

    “禀公主”绿缥裙裳侍女上前行礼,“司刑寺赵少卿到……”

    “倒是比我料想之中还要快……”

    “阿蝉,把程小娘子送过去罢……”李令盈指向织梦湖边。

    赵靖临疾步踏入这座霁雪亭中,长乐公主李令盈饶有意趣打量着他,他匆忙行过礼,“臣斗胆问公主,陆女尸首在何处?”

    李令盈避而不答,伸手去分拣棋子上的碧玉白玉棋子,“不知少卿棋艺如何?可赐教一番?”

    “我知道少卿兄长棋艺绝佳。”

    “公主,恕臣不能奉陪,现有公务在身!”

    “这陆女为何人,看来少卿已查明了。她与赵少卿之间颇有渊源……”

    赵靖临心头泛起苦涩。沿着织梦湖棠美村一带盘查,发现已在六月时,有一对双生姊妹自外地来,借居此地。不仅只有双生姊妹,另还有一女,三人结伴而来。再据借居的桃农家所述,三人为岭南春州人,双生姊妹渔家出身,水性极好……查至于此,赵靖临对整件事的真相已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岭南春州,双生姊妹,韩家别苑,织梦湖,这一连串的关键,他亦想到了去年在此地经由他手那一桩案件,成王妃的意外失踪。

    那她……极有可能就是他那未过门的妻,程家二娘。

    可是昨日听闻兄长提起,程家女前几日才抵达长安……这又是如何一回事?

    “司刑寺行事,不论渊源,只依律规……”

    李令盈真如被逗乐一般,欢笑起来,“若然,你的未婚妻真犯了事,你今日也要将她带回司刑寺受审?”

    赵靖临别开脸。今日天色阴沉,风卷不动厚重的云层,只能来拂动宁静的湖面,他远眺湖岸边,一眼便认出了,在人群中,她的身影。

    李令盈只觉得赵靖临无趣至极。“铁面无私赵少卿,对着这般如花美眷都只提冷冰冰的律法。那程小娘子,如此寻常的粗布裙裳不着一饰都难掩其明媚姿容,连哭起来都极为楚楚动人……”

    赵靖临听闻,又投目向那道身影望去,每一次相遇,她都是笑意盈盈,她哭泣时又是何种样子……他的心又乱了一拍。

    “中元夜陆家姊妹潜入韩家别苑,未曾有偷盗财物,谋害人命等不轨恶行。按诸夜无故入人家,笞四十。司刑寺定会秉公执法,望公主息怒,切勿私下用刑。”

    李令盈已将棋盘重新摆好,望着棋盘上缺了一枚白玉棋的位置。

    “看来少卿还是心系未婚妻……郎情妾意可叫人艳羡。陆春风非死于我手,想必少卿也知情。本公主报官,就想看看我阿父究竟是如何应对的,是不是又一如成王妃出事那般处理……若本公主没猜错的话,司刑寺卿钟书赫已接到圣上口谕,勒令道此案已结,无需再查,不得有议……”

    她低下头,抚了一遍棋盘,一声极低的自言自语,“不成器的,偏偏要包庇。已成器的,除之而后快……”

    “这一案在今日已了,你们已是追究不得。本公主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赵少卿客请自便。”

    李令盈转身离开,华美的罗裙曳地流动,如同那一汪翠湖上微澜的碧波。

    他行过告退礼。在空无一人的亭中伫立良久,从湖面上拂来的风,将四周的树荫花榭荡漾起来。他心中那种对人心之深,人性之恶却又无能为力感也陷落在这一片荡漾中。

    兴许,唯有人心密不透风。

    微禾在湖边站了许久,风迎面而来,吹得她睁不开双眼,痛到流出泪来。李令盈已令将春风的尸首殓收入棺木中,停放在织梦湖边上。

    “小娘子,请上前来认一认这是否就是贵府的婢女?”管事道。

    “不是……”微禾用力摇了摇头。

    “她叫春风,她不是我的婢女……她是我们在春州家中的一同长大的姊妹。”

    春风面容还如同生前,她是浓眉大眼之人,此时黑如鸦翅的长睫垂落在紧闭的双眼上,像正在晌午时偷懒贪睡一般。她穿着的是平时那身靛青的衣裳,微禾与她说过很多回,她穿靛青色显得面色黯沉,可她偏偏就要穿,说这身衣裳耐污耐脏最为方便。她唯一的饰物,那支莲花簪子,是她用来了结生命的锐利凶器,此时正被微禾紧紧攥在手中,刺得她手心也沁出血来。

    微禾此时正需要这样的痛楚,刺在手中便这样钻心的痛了,春风却用来刺在咽部上,是那么决绝,那该是怎样的痛?她望向那一处致命的伤口,血迹或是已处理过了,只剩衣襟上有斑斑血迹。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勿再只知道软弱地流泪了。春风,那个本来热腾腾笑盈盈陪伴着她多年的人,却因着她的不自量力轻虑浅谋断送了性命。她不能再停在这里看了,她要将她带走,把她身上那旧靛青衣裙换下,她穿那套湘色石竹花裙最好看了。她要将她带回岭南春州去,还记得在以前习字读书时,祖父教“纵壑之鱼”,春风便说过她甚是挂念生长地的那片海域,她极想做一尾在水中自在快活的鱼儿。

    她的春风,不能埋身于一抔黄土中,她想让她成为那纵壑之鱼。

    可是微禾仍迈不动脚步,她的身形晃动了两下,往一旁仰倒下来,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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