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次合作的机会还是很珍贵的,”刘桂花从桌上取过一张泛了黄的纸,从上衣兜里掏出支笔,“厂长,其实我们可以尝试我们自己生产,不需要雇工厂。”

    “这两个小饭馆所批发的量不会太多,也就没有必要找工厂大规模做。”

    “只是这样,同志们跟着就会更累些,每月的工资可以相应的涨一涨。”

    这样,即使再不情愿,为了吃饱穿暖,也会任劳任怨。

    李芳看着她在纸上写写画画,算着每人每天的工作量以及工资分配。

    刘桂花感觉到她在看,也没理,只专注在纸上。自己以前做直播带货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自己来算。

    她写着写着,听到李芳看似随口地一问:“桂花啊,没想到你这么有经商头脑。”

    刘桂花猛地一顿,纸在笔尖下染了墨,浓浓的一顿,印了开来。

    刘桂花大脑一边飞速转动,一边放下笔,抬头笑道:“升职之后,有一次去朝阳街的一个商铺里面给胜利买棉裤。当时店里少客,老板在一小桌旁坐着算,我看了几眼觉得好奇,便留在那里看到晌午。”

    “那老板是个脾气好的。我说自己在猪场里做活,他又见我有兴趣,便教了我。”

    刘桂花将纸递过去,指了指最后一行:“我会写的字不多,写数倒还算顺溜。”

    李芳点点头,看了之后又稍做了些改动。

    刘桂花坐着观察着她的脸色,也不知道刚才说的一番话她信了多少。

    许久,李芳把笔重重地一放,长吁了一口气:“好了,就这样了,明天开个会跟大家说说。”

    ——

    北平——

    谢元勋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棉衫,坐在桌前。桌灯亮着,桌上摊一书,字迹清晰有力,仔细一看,是十年前的工作记录。

    看了许久,男人抬头转了转脖子,起身出了房间端了杯水喝。

    谢元勋从到了北平开始到现在,一直在看铁厂笔记。北平铁厂里的工人们越来越多,有些上了年纪的却死活不愿离开,在铁厂里面不做活,整日吃着大锅饭,员工冗余。

    新政策的实施指日可待,而北平铁厂作为重中之重,这一年的工作也艰难但重要。

    谢元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仰着头,眼睛微合。

    就在他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一阵扰人的铃声响了起来。

    男人一双桃花眼眯着,因为缺乏睡眠而泛着些红。长臂一伸,接起茶几上的座机。

    “谢哥?”电话那头传来林瑛吊儿郎当的声音。

    “有事?”谢元勋不耐烦,哑着声问:“这都几点了?”

    “啊,确实很晚了。我打电话跟你说声,我还在建阳。”

    谢元勋闭着眼,懒得张嘴答话。

    林瑛继续在那头说:“这阵子我应该不会回北平去了,我昨晚回来想了想你说的话。”

    “这几天我在建阳,改日,我去找她说清了去。”

    谢元勋“嗯”了一声,睁开眼:“想的不错,有消息告诉我。没别的事挂了。”

    林瑛在那头又自顾自地嘀咕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建阳的夏日很热,就连到了秋日,正午也是烈日炎炎。晚上却是凉人的,林瑛坐在卧房的地上,身旁倒了一地酒瓶,身后断断续续散落着一些字画。纸页微微泛黄,页脚翻起,透着岁月的痕迹。

    一幅幅的字画纸背后,是隽秀的楷书,标着年月日。

    林瑛猛地灌进一大口酒,执起膝上的一幅字。

    纸张不大,像是小时念书,从本上撕下的一张。那纸在民国流行,人喜笺纸。

    墨色经过蹉跎岁月,愈发浅淡。其分两部分,上写一诗,下作一画。

    那画是用紫毫筆画的,虽不细致,但寥寥数笔,一景两人跃然纸上。

    头顶一参天大树,树上漫天梨花点缀,两人一高一矮,站于其下。女子着修身旗袍,男子着西装衣,微微侧身,靠向身边人。脸上带笑,一手指着那香气沁人的白花,另一手背于身后。

    画上题一诗:夜赏白梨下,共步小径间。若离却若即,浅笑但不语。

    林瑛借着窗外的月色,垂首看着,屋子里一片寂静。

    一滴泪蓦地落在画中的女子身上,水渍慢慢印了开。

    ——

    十年前——

    正治学堂里有一位少年,面上染笑,手里拿着一小盒,正一边跑,一边喊。

    “我小师妹呢?师妹?”

    少年身后跟着一个小书童,背着装着各种书和用具的包,努力迈动双腿想要追上,嘴里担忧地叫:“少爷,少爷!您慢些,小心摔着了!”

    前面的人步子没停,只是转过头来对着喊:“方志,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找师妹,去去就回!”

    那叫方志的书童实在跟不上少爷的步伐,于是便停下来,喘着粗气,老老实实地依言在那里站住。

    少年狂奔着,跑过了一处小园子,眸光一瞥,又倒了回来。

    “小师妹!我道你怎不在李先生的讲堂里做他那劳什子算数!原来在这园子里赏花作画哩!”

    少年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双凤眸向上微微挑着,笑得弯起来。

    少女没有转身理他,像是习惯了少年这幅吊儿郎当的语气。

    “师妹,我今天从家里给你拿了个好东西。”少年走上前,坐在少女对面的石凳上,把手里的玉盒往桌上一掷,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女眉头一蹙,抬起眼来嗔怪道:“你这么用力做什么?要是把这等好玉磨了,你就等着被你爹骂吧。”

    少年笑嘻嘻的,浑不在意那回事儿,只是笑着看她:“师妹终于肯理我了,快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可合师妹眼缘?”

    少女把笔一放,轻轻地把锁扣打开,看到里面时,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枚温润透亮的玉佩,应是被主子揣在身边握在手心赏了很多些时日,再加上种水优异,因而色泽比见过的所有玉都要好上一成。

    她把那玉佩拿起来,看见底下压着一对折的小笺纸,打开看,为竖着题的四字:金玉良缘。

    少女愣了下,随即笑了,看着对座眼神有些飘忽的少年,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心中更是发笑,指着他假嘲:“整日里喜读红楼,倒真学了宝玉几分。”

    少年挠挠头,看着她把玉佩小心翼翼放回玉盒里,开口追问:“师妹可喜欢?”

    少女握着那笺纸的手攥的更喜了些,哼了声,小声道:“喜欢。”

    少年听后喜笑颜开,胆子更大了些,嘴里吐出的话开始“得寸进尺”。胳膊支在石桌上,脸往前凑了凑:“那师妹有没有什么礼物给我的?”

    少女憋着笑,睨了他一眼,重新拿起笔作画。

    “师妹这是在为我做画?还画的如此好……”少年忍不住站起身,绕到她身后,弯着腰凑上前看,嘴里叹道。

    少女微微低着头,聚精会神地作画,下笔流畅,墨色不断。

    春风拂过,吹起额前从耳后散下的发丝。

    少年感叹了会儿,就被她的画吸引了去,消了声音。

    须臾间,一景两人便栩栩如生地活了起来。那两人中的男子一只手松松地背在身后,却想触碰身旁女子的纤纤素手。若即若离,暧昧气氛,青涩之人别开眼,浅笑不语。

    少女搁下笔,还准备再写些什么,纸张就被不知何时蹲到她身边的少年轻轻抽了过去。

    少年细细地看着,凤眸里泛着光,嘴里止不住的念叨着:“这树上花,白的,是梨花么?花下立着你我,共步赏花。太妙了,太妙了。”

    少女听他浮夸的褒奖,耳根禁不住泛起红。伸手轻轻打了他手腕一下,把纸夺了回来:“看什么看,还没作完呢。”

    她重新提起笔,偏头略微思考了下,在画的上方落笔坐下一首诗。

    “夜赏白梨下,共步小径间。若离却若即,浅笑但不语。”

    少女作完,一旁少年接过笔,帮她洗了干净。

    少女抖了抖薄薄的笺纸,盯着看了会儿,皱起了蛾眉。

    “这字画作得不好,你且拿了烧了去。我这礼轻,可比不上你那上等的玉佩。”

    “师妹这是哪里话,”少年把笔放在桌上,急忙接住要被风刮走的笺纸,小心对折了一道,珍惜地放进衣里,笑道:“礼轻情意重,这字画,在我心里乃是千金不得求!”

    谁知说完这句,少女嗤笑一声,更是气道:“你竟也道这礼轻!”

    少年一懵,等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从园子里走了出去。他连忙收拾了桌上的笔和墨,嘴里一边“哎呦哎呦”地喊“师妹这可错怪我了”,一边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转眼间,五年过去,当年的少年像抽了条似的长高,变成了愈发成熟的青年。

    那年建阳的冬天很冷,竟是下了雪。薄薄的一层雪覆在地上,映在了去站台的路上。

    青年拖着黑色的、沉甸甸的大箱子,脖子上围了条黑色围巾,下巴埋在里面,很暖,毛线成的,很软。

    他仍记得女子送他围巾时脸上还羞涩的表情,说出的话也别别扭扭的。

    见他接过立马戴了上去,少女脸上扬起笑,伸手帮他围的更紧了些,嘱咐道:“到了深冬,要捂的严实些,不然那冷风灌进去,身上又要着凉。”

    少年也跟着笑,重重地应。

    “以后每年冬天我都给你织一条新的,可好?”

    少年点着头,心里想,自己真是幸福到连围巾都是有情的。

    青年呼出一口白气,听到站台的广播,拎着箱子上了列车。

    坐在窗边,看着车外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他从大衣胸口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张笺纸。

    纸张的折痕更深了,不知被翻开又折起了多少遍。

    青年小心地打开,看着笺纸上的字画,心中不由落寞:以后在北平寒冷的冬日,自己不会再有新围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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