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阳大兴猪场——

    偌大的猪圈里很安静，只有猪来回走动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

    刘桂花弯着腰站在几头猪的中间，正带着手套一头头地检查猪的皮毛光泽和皮肤颜色。

    “报告李经理！饲养室猪饲料送到！”

    刘桂花看得太专注，冷不丁被这吼出来的报告声吓得一激灵。

    她瘪着嘴，撑着腿站起来，转身看向大兴出名的精力旺盛户——陈伟。

    陈伟穿着背心，来回在厂子里到处搬东西使他大汗淋漓。即使这样，还一直挺着背板正地等刘桂花吩咐任务。

    刘桂花看着他憨厚的样子，心里发笑，应了声：“陈同志辛苦了。先去休息会儿，消消汗。”

    “是！”陈伟喊道，转身往外走。

    刘桂花瞧着他背影，止不住笑着摇头。

    她拎起一大桶饲料，分成好些份，给到不同栏子的猪吃。

    她蹲在铁栏外面，看着低头狂炫的几头猪，观察他们的眼睛和鼻子，心里盘算好了等和饭馆老板谈好生意后，先卖掉哪几头猪。

    她提着空了见底的铁桶往外走。送完桶从饲养室出来后，下意识地想去李芳的办公室。

    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了个方向，去了生产车间。

    李芳自从那日去了滁涧，回来一直精神不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整日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晚上也很晚才从里面出来。

    一开始有些大咧咧的性子变得忧郁起来，这段时间刘桂花只见过她一次。尽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却能看出逞强来。那张脸上少了之前展现出来的爽朗的，有时候甚至是有些吊儿郎当的神情。

    “厂长，您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要不要回去歇歇，我在这里和同志们一起熟练熟练加工的步骤。”

    刘桂花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李芳，心下担忧。

    “不用，”李芳抬手抓了抓散乱的头发，笑了笑：“只是有一点累，不用担心，你去忙吧。”

    刘桂花只得应下，出门时又被李芳叫住。

    李芳拉开一个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份牛皮纸包，有些厚度，拿着朝她的方向一递：“桂花，近来辛苦你了，这个月的工资，你先拿去，带两个孩子吃点好的。”

    刘桂花拿了钱，下班时带着两个眉开眼笑的孩子去了改日要谈合作的重阳菜馆。

    “娘，这个饭馆离着舅舅的铁厂好近啊。”刘胜利嗦着筷子，偏着脑袋看着刘桂花小声说道。

    刘桂花手下没停，将一盘腌菜放进米饭里，拌了拌。

    听了刘胜利的话，哼了声，嗤笑。

    最近工作忙，上次周子明那个畜生干的事儿，自己还没讨回来。

    重阳菜馆的老板是有个大肚腩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菜馆里只有老板和一个伙计在后厨做饭，他媳妇一会儿上来端菜，一会儿去前台管结账。

    老板娘和老板夫妻相极重，看着就面善，勤勤恳恳。

    “同志，您的三汤来咯。”老板娘身上系着灰扑扑的围裙，时间长了，洗的掉了色。

    “谢谢阿姨！”喜儿帮着她把三个碗挪到自己跟前，甜甜地喊。

    老板娘看着孩子，心生喜欢，“哎，哎”地笑着应，还向刘桂花夸：“同志，这是你家的小孩？真是可爱聪明，瞧着就让人稀罕！”

    刘桂花被老板娘一顿夸，听着蛮不好意思地笑。倒是俩娃很淡定，估计在学校里也有人夸他们，听习惯了。

    刘桂花看着举着碗咕咚咕咚大口喝汤的两个人，忍不住上手，一左一右地捏了捏软嫩的小脸蛋。

    “哎呦，年轻就是好，这皮肤嫩的哟。”刘桂花感叹着手感，哈哈笑道。

    两小孩被她捏着一边脸，嘴里含着银耳汤，懵懵地看她。直到刘桂花玩够了，才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吃，别理她。

    笑意染在女子的眉尖、眼角和唇边。刘胜利一边喝着，一边偷偷从碗上沿看着自己的娘。

    娘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更开心，更漂亮了，对自己和妹妹也更好更关心了。

    以前的娘，白天拉着自己做活，一直忙到很晚。他知道娘很爱自己和妹妹，每晚夜深人静时，娘在睡前，都会悄悄地推开房门，进来站在自己和妹妹的床前看一会儿，再叹一会儿气，轻轻地把身在被子外的腿放回去。

    借着月色，不知道那个被禁锢在乡下的灵魂不舍又难过地视线曾在寂静的夜里流连过多少遍自己的孩子。

    老板娘不多时又来了，殷勤地招呼道：“同志，今天周末，老板说了，周末来的客人每桌送一碗面尝尝。”

    刘桂花有些诧异，眼神往远处的帘子后面瞥去。老板被里面的热气熏的满脸通红，听到自己媳妇提到他，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刘桂花的视线，腆着脸笑。

    老板的手艺炉火纯青，做的面软硬适中，很有弹性。些许葱花洒在上面，热腾腾的热气带着猪肉块和面的香味溢到空气中。

    刘喜儿鼻子动了动，高兴地惊呼：“娘，好香啊！”

    刘桂花收回视线，把那碗面分到他们俩已经空了的汤碗里，笑着说：“好香就多吃些。”

    她自己则吃了剩下的一点。味道确实很不错，不咸不淡，像是现世里在陕西面馆里吃过的面。

    老板娘回到了前台坐下，老板这时候也忙活完了，留那个伙计在厨房里面收拾收拾，自己走出来陪着媳妇说话。

    两口子一个坐在前台的宽凳上，一个搬了个小脚凳坐在旁边。两个人靠在一起，不知道聊到什么，老板娘手指指了指老板的脑袋，眼睛瞪圆刚想佯怒，被老板伸手抓了下来，握在手里握住。

    就在这时候，饭馆的门帘被一把掀开了。

    女人的肚子比几个月前见的那面更加明显了。现在走路都要一手扶着肚子，一步步慢慢的挪。

    女人慢慢在一进门的桌子旁小心地坐下，有气无力地喊了声：“老板，来一份炒猪肉，一碗面。”

    老板娘走到跟前来放碗筷，老板又系上大围裙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厨房里大锅翻炒而出的火就烧了起来。

    刘桂花远远看着，李婵娟整个人状态看上去无精打采的，脸色也臭的很，连那老板娘都不敢笑着跟她聊天搭话，怕会惹了不快。

    李婵娟后背侧过身开，让后辈靠在墙上，这才稍微舒坦了些。这一转过来，余光里就看到坐在不远处的一桌人。

    这一看不要紧，一肚子的无名火就燃了起来。

    “你你你，是你！”

    李婵娟指着她，手指头发抖。

    刘桂花一脸懵，指了指自己：“我，我怎么了？”

    李婵娟费力地站起身来，往刘桂花这边走来。

    “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李婵娟想起来这几个月自己是怎么过的，心里又是怒火又是委屈。

    也怪自己以前太傻，还没结婚就怀上了周子明的孩子。结了婚后，本以为事情都解决了，可以幸幸福福过日子，没想到外面有百姓嚼舌根。

    说自己是小三，勾了周子明的魂儿，扰了原先的生活，坏了人家的家庭，硬生生把自己的心思一下子掀了个底朝天。

    自己现在都不敢出门，找爹哭诉，家里竟然也压不下去。新时代又不能使旧时期的老法子生压。她又从小娇生惯养，何时受过此等委屈。每天坐在床上流泪，丈夫的安慰言轻且不作为，她又不舍对他无缘无故发脾气，只得整日自己忍着。

    刘桂花看着她莫名其妙的怨气，心里不禁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自己压根都跟她不熟。再说了，自己从头到尾的火气都是冲着周子明那个该死的渣男家暴男去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刘桂花站起来，比李婵娟高出了半个头。

    听着李婵娟嘴里骂着不堪脏话，心下嗤笑，就这还表彰自己是大家闺秀，娇娇淑女。

    她的脾气可忍不得别人无缘无故指着自己鼻子被骂，听着听着脾气也上来了。

    老板娘觉得不妙，连忙上前，从后拉住刘桂花的一只胳膊。

    “两位姑娘，别动气，慢慢说，慢慢说昂。”老板娘轻轻拍拍刘桂花的后背，一手握上她的手。热量传了过来，刘桂花气消了消，坐了下来。

    老板娘有恭着身子对李婵娟道：“姑娘，你也坐下来休息休息，站着你会不舒服的。”

    谁知李婵娟一想到自己还挺着大肚子，那心中火更旺了。她甩来老板娘的手，低声骂了句：“老婆娘”，准备继续质问悠哉悠哉的刘桂花。

    “哗啦”一声，门帘又被拉开了。

    妇联主任陆姨走了进来，神情严肃：“怎么回事儿？我在外面听着同志们的争吵，有什么事儿，不能坐下来和和气气地谈？”

    陆姨走近，看到了被李婵娟挡住的刘桂花。

    “刘同志，你怎么也在这里？”

    刘桂花一见到她进来，就自行站了起来，听到她问，脸上带着歉意。

    “陆姨，我带孩子来这里吃饭。这本要走了，我前丈夫的媳妇进来了。”

    陆姨一听，脸上带着些了然，看了眼李婵娟，嘴抿了起来。

    “这位同志，我是妇联主任，陆敏。你方才在发泄什么事情？可以坐下来，说给我听听。”

    李婵娟见到妇联的人，焰气弱了下去，早就不见了方才撒泼叫骂的样子。恨恨地瞪了刘桂花几眼，慢慢地挪回了自己桌上吃面。

    拿起筷子一尝，已经凉了，高声喊老板娘过去给她重新做一份。

    老板娘没有办法，只得换走了那碗凉了的面，让厨房里的丈夫重新煮水下面。

    陆姨看着站起来的刘桂花和两个孩子，笑着问：“吃饱了，一起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