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会已经闹起来了吧？”

    在“稚子”与“青年”状态之间来回切换愈发熟练的燕飞光耳尖动了动，听到了些很不寻常的动静。

    苏如故自然也发现了那些鬼祟的声响：“你师兄办事历来都有分寸的，他没求救之前，咱们就在这儿安心等着就是了。”

    雨师城中除了梅孟成这株老树妖之外，零散地有约莫四/五个元婴修士，商家是没有的，连刚刚去世的老家主也只是金丹而已，仅剩下的一个金丹就是商盛，所以同为金丹修士的杨云衣才能在家族中掌握这么大的话语权力。

    而苏如故，是元婴期的修士。

    如果不是顾忌着商家的事情对商尘澈道心有大影响，她早就亲自出手，为徒弟讨回公道了。

    但修道这事儿，尤其在重视道心的古修一派，历来都只能靠着修士自己努力，总扒着别人是决计成不了道的。

    所以古修们在外人看来就十分地“独”，无家无族，哪怕是血脉至亲渡劫不过陨落了，又或者道心破碎堕落成为邪魔被诛杀，他们也只是在事后叹息几句。

    未免无情。

    但在苏如故看来，亲友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但随意插手他人道途，才是真正无情，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要绝你的长生逍遥路。

    何况古修们若是在亲朋有难时，也会不余遗力地帮助对方，若对方被杀陨落，也会找那仇人寻仇的，但修道渡劫是修者们自己的事情，外人擅自插手以为是在帮忙，实则是害了他；堕落为邪魔就更简单了，邪魔与修道者是敌非友，纵使惦念二者之前的情谊，也非要诛杀对方不可，不然损的就是自己的道心，自己的修行。

    所以她心中虽有担忧，但也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徒弟的求助。

    母亲的仇恨始终都在商尘澈心底扎着一条深深的根，此时正是将其拔除的最好时机，苏如故有些预感，只要商尘澈圆满了结此仇，那他破丹成婴就在眼前了。

    这世间有千百般的劫难，其中情劫最难渡过，这“情”所指并非男女之情，而是一切能令人动任何情的人、事、物。

    或恐惧，或欲念，贪嗔痴怨尽在其中，稍有不慎，便是情火焚尽道心，百千年修为毁于一旦。

    但劫难的反面就是机遇，得道失道转瞬间，端看个人如何了悟。

    “不过，我等如何是可容小人肆意窥探设计的。”苏如故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碧玉的琵琶，她只是将夙心轻轻放在膝头，莹润如玉的小指随性地在琴弦上轻轻挑了一下，二人所听见的那阵窸窣声响便乱了节奏。

    苏如故精通音律，更善用声音惑乱人的心神意志，不过一声轻响，便叫那在院外的鬼祟之人齐齐口吐鲜血，双眼的瞳孔放大，整个人都陷入迷幻之中。

    他们一个个地走了进来。

    穿着黑衣，蒙着面，一副见不得人的打扮。

    “咱们这位商家夫人着实是个有趣的人儿。”苏如故收好法器，掩着唇低低地笑了起来，“她行事的手段，倒叫我想起我求道之前，还在闺中时曾听仆婢说过的一些故事了。”

    燕飞光撇撇嘴，上前把领头那人脸上蒙的黑布扯下来，黑布底下的脸正是他们的“老熟人”黄管事：“不知道是什么故事，师父有给我讲过吗？”

    他没再去拉扯其余人蒙面的黑布，而是很精准地从黄管事身上搜出一个阵盘，掂在手上看了看：“又是布阵，若徒儿记得不错，桃花坞比的传承更加偏向灵魂方面才对，也从未听说过他们有哪个是阵法大家的。”

    “不过是些练武之人的故事，打打杀杀的，无趣得很，”苏如故从他手上接过阵盘，这阵盘做工细致，用料不算上乘，但阵纹的刻画排布都颇具巧思：“夺舍大阵，又是夺舍大阵，你师兄那身子真就叫她如此垂涎？连为师都忍不住想弄清楚到底传承的是什么血脉了。”

    “那等师兄回来了，我帮师父把他摁住，放些血好生查一查。”青年嬉笑着说道。

    苏如故摆摆手：“你师兄都那样了，就别折腾他了。”

    她把阵盘塞回被控制的黄管事手上：“做你原本想做的事情。”

    黄管事呆愣愣地，僵硬点头，一挥手叫身后众人跟上自己。

    几个黑衣人在院中做出了几套制服空气的动作之后，又压着其中一团空气跟着黄管事到了院子中央，黄管事把阵盘往地上一放，黑衣人便上前，做了个割喉的动作，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往上头浇血。

    燕飞光眼皮抽了仇，他看向师父，发现苏如故只是平静地看着，而他自己已经忍不住猜起了在这几人的幻觉中他们是如何对待师徒二人的......胸口涌上一股热意：“师父，师兄那边怕是有人等着这大阵起作用呢，看起来阵盘得用活人鲜血浇灌才成。”

    苏如故点头：“嗯。”

    得了准许的燕飞光果断上前，一把摁住了黄管事，他手中乍然显出一把长剑的影子，半透明的剑身上寒光闪烁，燕飞光毫不犹豫地斩下了黄管事的头颅，将他的血浇在阵盘上，阵盘颤了颤，将人血吸收干净，浑身散发出不祥的乌黑光泽，鲜红的血管纹路朝周边的地面生长，扎根。

    新死的黄管事魂魄从身体里飘了出来，他依旧是浑浑噩噩，呆滞无神，而那自阵盘上生长出来的血管竟然也缠上了魂魄的脚踝，此时黄管事终于有了反应，他惊恐地尖叫起来，魂魄被血管撕扯，吞食，不出片刻便破碎成了细碎的小片。

    苏如故皱紧眉头，出手救下了碎裂魂魄中的一抹灵光：“竟是鬼道手段！”

    “鬼道？！”燕飞光也被吓了一跳，“那位夫人竟然与鬼道有勾结。”

    苏如故弹了个响指，地上的阵盘瞬间四分五裂，先前吞下去的人血此刻已经变得腥臭无比，流淌出来，失了效用。

    “厉鬼恶魂不容于世，灵界已经数千年没出现过厉鬼的踪迹了，它们无法像生灵一样炼化天地间的灵气为己所用，若想修行，便只能不断吞噬生灵的生机血肉还有魂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从阵盘的手法上看，这厉鬼已经有些修为了，怕是已经吞噬了数千生灵才能有此效果，但我这些年并未听说灵界何处有生灵大量死亡。”苏如故心中既惊且疑。

    恶鬼与生灵天生就是站在对立面的，本能会驱使着恶鬼去杀害生灵并且吞食他们，掠夺生机，更重要的是一旦某地的生机完全灭绝，那么，那个地方的灵气也会完全消失，而且即便时候消灭了恶鬼，灵气也再回不来了，只能从灵界坠落向人间。

    若是放纵恶鬼行凶，于灵界的任何生灵都丝毫无益处可言，因此，每当修道者发现恶鬼作祟，都是不留余地，将之灭杀，更加没有脑子清醒的修士会跟恶鬼合作，以往有过与恶鬼合作的蠢人，最后的下场无一例外都是被恶鬼背叛，吃得连渣滓都不剩。

    “我闭关前后也从未听闻有类似事件发生。”燕飞光抬手敲着自己脑门。

    苏如故挥挥袖子，解除了一个蒙面人身上的控制，那蒙面人一清醒，就跪在了地上：“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小的也是受人控制才不得不过来，并非有心要谋害前辈啊！”

    “闭嘴，少说这些有用没用的，你是什么人，知道那姓杨的做了什么勾当吗？”燕飞光一脚踹上去，浓眉倒竖，龇着牙，恶狼一样地凶狠。

    那蒙面人一把扯开脸上的黑布，咳出一口血：“小、小的是商家人，叫商满......咳咳咳，是商家旁枝，对祖宅里发生了什么并不知情，只晓得、只晓得三日前家主突然下令叫咱们这些旁枝族人都过来祖宅，然后咱们就被那老娘们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给控制住了，神识虽是清醒的，但身体只能听从那老娘们手底下的管事命令行动。”

    商满说着，看了一眼地上黄管事无头的尸身，眼中流露出几分快意，旋即，他又想起来什么，朝着剩下的几个黑衣人一指：“前辈！那小子是本家嫡系，也被控制住了，他比小的先到的祖宅，很可能知道内情。”

    顺着他指的方向，燕飞光把人领了出来。

    那人被解除控制之后，也像商盛一样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但他很快站起来，摘下黑布，露出还很年轻的脸孔：“在下商云，谢过前辈出手。”

    “我师父不是为了你们出手的，快点交代！”燕飞光恶狠狠地催促。

    商云白着一张脸：“几个月前商俊英突然身受重伤，被家主和夫人带回来，当晚夫人便召集商家的年轻一代弟子到祠堂议事，连家中所有长老都一并前去了，我们都以为商俊英不行了，当不了少家主......但谁知道，夫人竟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学来了鬼道手段，将长老和平日里最出众的几个年轻弟子全部杀了，取了他们的魂魄去修补商俊英的，又控制住了剩下的人，在家里布下阵法......”

    说着，商云又普扑通一下跪下了：“商家已经被鬼道妖人毁了，还请前辈出手，勿令其毒延害雨师城众同道。”

    苏如故摆摆手：“你先起来，恶鬼作祟，我不会不管，何况我座下徒儿也与杨夫人有些旧仇要算。”

    她没有发觉这些人被控制的迹象，但解除自己施加的控制之后，竟然也将杨云衣对他们的控制给解除了：“鬼道手段真是诡异莫测。”

    “师父......”燕飞光一脸纠结地想说什么。

    苏如故抬手止住：“我已通知了在城中的众位金丹、元婴修士，飞光，你带着阵盘碎片去迎一迎，叫他们在商家祖宅周围设下禁制，还有，彻查城中一切存疑之处，以及桑山也必须从头到尾清查一遍。”

    她面色严肃冷峻，带着种叫燕飞光忍不住痴迷的，锋利又凌冽的美丽。

    他乖巧领命：“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