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于方桌坐下。
艾至不值得信任，但他出卖起“自己人”来，非常卖力，秦肖肖刚把茶添好，他已经滔滔不绝地开讲。
“斗兽场占地面积很广，比南宫家所在城区还大三倍，路痴进去，找到出口都要几年——小师叔如果需要的话，最好买份地图。”
秦肖肖眨巴眼听完，立刻转过脸看曲欢。
她一副被传销组织洗脑的模样，满眼写着“想买”，曲欢的“我不会迷路”又咽回肚里。
见人不反驳，秦肖肖转向艾至，问：“哪里买？”
艾至眉毛微扬，手指轻敲桌面，“我会画。”
秦肖肖怀疑的目光中，艾至在桌上铺开长卷牛皮纸，指尖灵力作笔，如有神助般迅速绘出草图。
秦肖肖惊奇：“你不会瞎画的吧？”
艾至翻白眼：“瞎画有这么顺手？那个地方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我骗师妹做什么？”
秦肖肖八卦：“为什么？”
艾至笔下没有停顿，闲聊般道：“我全族都死在里面，每一个山洞石壁都有我亲人的血，我在里面被困了几年，靠着不同亲人的尸骨辨认方向，是那时唯一一个走出来的人。”
“……你编故事的么？”
“我拿自己全族编故事？”艾至一点点细化着图，头也不抬道，“我家是罪族，管理者南宫家有‘好生之德’，所以让我们进斗兽场，活着出来就放过我们。我那时候年纪最小，族里长辈都护着我，我才成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我和阿欣也是那时候遇上的，我最后找到了出口，几位南宫家长老在出口处等着杀我，小少爷阿欣撒泼打滚，又哭又闹，把我护在他身后，说要我做他的仆人，为我跟自家长辈大打出手……”
艾至眉眼带笑，一字一顿，“他救下了，仇恨着他全族的，艾家余孽，我。”
“……”相爱相杀，救命之恩，灭族之仇？
秦肖肖如果是写故事的人，都不知道这故事怎么样才会拥有一个好结局。
艾至又说到另一件事：“斗兽场里有很多转录石，里面发生的所有事都会在中心城大屏同步播放，全城百姓都会观看。观众有打赏的权力，如果一方落入颓势，观众可以直接投入灵石、法器、灵符、法阵等保命手段。另外——”
艾至抬起脸，秦肖肖知道是敲黑板的重点了，“因战帖入斗兽场者，可以选择一位眷属在观众席中，参与战斗。”
“什么？”
“阿欣进入斗兽场，他的眷属是我，小师叔的眷属是师妹你。他们两个入场中，而我和师妹你待在场外，我们可以穿过结界，对场内产生影响——比如我对着小师叔放冷箭，那箭会是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秦肖肖卡了一下，立即问，“算是双人战斗么？我们是场外援助？”
“嗯哼，场外援助？这词贴切。”
完了。秦肖肖可怜巴巴地握住曲欢的手，左右晃了晃。这不是成二打一了么？她有什么用啊这？她顶多拦着艾至不让艾至动手。
“师妹别丧气，不止阿欣，据我所知，三小姐南宫云，四小姐南宫斐，五少爷六少爷南宫文和南宫信，等等等等一堆南宫家少爷小姐，都打算给小师叔下个战帖，入斗兽场死战。”
秦肖肖目瞪口呆：“可以这么操作？群殴？”
“毕竟南宫飞是南宫家所有人的亲人，他们想报仇的，都可以去。”
秦肖肖愤然拍桌：“太不公平了！搞这么多花样，不如外面直接厮杀，让我们跑这么远来群殴我们，几个意思？”
艾至似笑非笑，“这是南宫家最好的地方。多大仇多大怨，只要出了斗兽场，南宫家永远不再追究。”
秦肖肖又把手掌收回膝盖。这样确实挺好的，一劳永逸。
艾至一心二用，手上不停，嘴里继续说下一件事。
“南宫家功法奇特，每一位子弟能发挥出的效果都不一样。比如死掉的南宫飞，能无视屏障攻击，攻击打到人上是百分之百的效力；比如南宫云，会沟通天雷，改变局部天气；比如南宫斐，她最强的地方是不能被灵力探查的隐形，她擅长偷袭和近身搏斗；比如我的阿欣，”艾至顿了顿，嘟囔了一句，“他该不会怪我出卖他吧？”
秦肖肖眼角微抽，这才想起来？
艾至很快又放轻松，继续往下说，“他不常在外表现出来，看起来像是没有特殊能力一样，但是我知道，他会控兽。不是那种主人对灵兽的驯服和命令，而是让灵兽以为，他是种族首领，无条件服从的那种。所以斗兽场一直都是阿欣的主场，别忘了，那里最危险的不是人，而是兽……”
不知不觉讲到深夜，艾至拿着地图，把各个地方主要出没的凶兽都说了一遍，包括攻击方式和弱点。还把南宫家的人都背刺了一遍，他们最想藏起什么，艾至偏偏说什么。秦肖肖现在相信艾至说的是真话了，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恨南宫家。
“可是，他们养大了你。”
秦肖肖以为艾至会有纠结和包袱。
艾至嘴角讽刺，“当狗养也算养？”
北境人普遍高大，艾至亦是北境人，小时候在同龄人中算高，但在南宫家，他像条吃不饱还天天劳碌的被主人虐待的狗，皮包骨头，骨瘦嶙峋，发育不良。
“那你的道侣呢？”
“阿欣呀……他是折磨我最狠的呢，”艾至面色柔和了一些，低低笑起来，“这家伙从小不做人，我以为他救我是因为‘这人好可怜哦我帮帮他吧’，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你命这么硬的话，给我玩玩吧’，真是，从小差点没被他搞死。”
话如此说，艾至却咂摸着嘴，眼神品味，“这是我最喜欢阿欣的一点，他从不同情我。”
秦肖肖：“……”得，你们男同性恨。
最后，艾至把地图卷起来，递给秦肖肖，“三百。”
“什么？”
“什么？当然是上品灵石。”
秦肖肖：“……”
艾至皱眉：“你不会想白嫖吧？”
秦肖肖语气艰涩，“三百是情报钱，还是地图钱？”
“地图钱。”
“一个地图就那么贵，那你说那么多情报还得多少钱？”
“喂！什么叫一个地图就那么贵？北境没有人能画得比我详尽了好不好，知道得更细的人，不会给你画地图，因为这等同于出卖南宫家，呵呵，他们不敢。”
秦肖肖沉默，掏出灵石，换回地图，又问：“情报钱多少？”
艾至却一改往常的鸡贼，说道：“当地图的赠品，不收你钱了。”
他伸个懒腰，打个呵欠，“困了，回去睡觉。”
“我送你。”秦肖肖刚站起来，艾至已经出门，顺手合上了门，关门声音很轻。
秦肖肖回头，发现不知何时，曲欢趴在桌上睡着了。
“……”像是家长拼命做考前准备，找人透题，而孩子根本没兴趣听。
“阿欢，去床上睡。”秦肖肖轻拍曲欢肩膀。
曲欢费劲睁开眼睫，眼里是雾蒙蒙的茫然，“……说完了？”
他面颊上压出浅浅的褶印，垫着脸的手红了一片，瞧起来很可爱，秦肖肖声音轻得像羽毛一样，“嗯。你听了多少？”
曲欢眼睫微动，眸子里的水气依然，思考了一下说：“那个地方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行，第一题就睡着了。
秦肖肖想往床边去，却被曲欢牵住手，曲欢用很委屈的语气说：“我梦到了，他的过往。”
“无忧无虑的童年，被逐入斗兽场的惨案，青梅的落井下石和背叛，南宫家的欺辱折磨，少主的刻意针对。”
秦肖肖心猛坠，面上不显，先温和地捧住曲欢脸颊，揉了揉颊肉，又捂住他的耳朵，捏了捏耳骨，手滑到他后脑，将他脑袋往自己怀里带，“不要想了。”
“他想我杀了南宫家的人，”曲欢声音闷闷的，又拿面颊轻轻蹭着秦肖肖，“可是肖肖不喜欢我杀人。”
秦肖肖心中叹息，真是太讨厌修真界这些动不动喊打喊杀、灭人全族的规矩，和谐友善些不行么？
坐到床边，秦肖肖看出曲欢依然在担忧。虽然……但是，他忧心的模样也很可爱，眼睛会一直跟着人走，生怕被抛下一样，刚睡醒的缘故，身上暖洋洋的。
秦肖肖心念微动，伸手捂住曲欢眼睛，在人呼吸停住时，凑过去，啃咬上人唇瓣。她轻轻地吸和舔，又撬开唇瓣探入，心间是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茫。
失忆后的曲欢很少自发回应她的亲吻，这人像个察言观色的小孩，每次都是看着她，看出她内心想要什么，自己便做什么。现在秦肖肖把他眼睛遮住，他就无所适从，什么都做不了。
缺了种很重要的东西——曲欢自己的欲念。
他现在仅为满足秦肖肖所思而行为。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纠结？
一吻毕，秦肖肖喟叹：“傻阿欢，你要先保护好自己的基础上，再想其他。我也是其他。”
秦肖肖依然捂着曲欢的眼，她自己鼻尖泛酸，泪意忽来，一直等泪意褪去，抹干面颊，她才松开手，额头贴贴曲欢的额头，“睡吧。”
而曲欢，知道她哭过，也只能沉默地把她抱得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