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贾扶生从黑暗中醒过来,环眼四周却看什么都很模糊,只有墙壁高处一方小孔透进几缕光线,告诉他此刻外边还是白天。

    昏迷前的情况一幕幕涌入脑海,他记得当时宴娥往他脖子上插了样东西,很锋利的样子,疼的他呼天抢地,可是现在怎么又不疼,反而痒得厉害,还有、他脸上怎么紧绷绷的?

    贾扶生试着抬手想去摸一摸脖子,可一动才之下惊觉双手已经被反剪捆住,就连双腿都动弹不得!

    霎时间一种不好的感觉扑面而来:他输了!

    贾扶生顿生害怕,试探着呼喊:“贾扶义、贾扶义?宴娥、宴娥…”

    可是良久都没有人回应他。

    渐渐地,他喊不动了,眼皮也越发沉重。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贾扶义。贾扶义没有被捆住,他还是自由的。

    贾扶生高兴极了,他喊:“大哥,快给我解开绳子啊,我快难受死了。”

    可是贾扶义的脸上却并不像他这般惊喜,反而无比惊恐,指着他颤抖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贾扶生非常困惑,他探着脑袋想离大哥更近一点,可是大哥的表情无疑像是见到了恶鬼般胆颤肉惊,连连后退。

    这时候,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贾扶生转过脑袋,看见进来了三个人。

    宴娥,孟一行,还有羊犀。

    孟一行也着实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到了,他看见贾扶生的脸上,不,应该是自脖颈往上,他的整张脸已经长满了密密麻麻像鱼鳞一样的东西,就连头顶也已经开始冒茬儿。

    这是怎么回事,人怎么可能会长鱼鳞?

    孟一行实在无法理解,显然贾扶义也理解不了,他颤抖着来求宴娥,“宴娥小姐,扶生他这是怎么了,你当时是给他用了什么毒药吗?”

    毒药?孟一行想起来了,当时宴娥分明是往贾扶生的脖颈上插了一块东西,那东西坚硬无比,仿佛在哪里见过。

    宴娥摇了摇头,羊犀却哼了一声,道:“我的这样东西可比毒药厉害多了,他现在只是脖子和脸上长了鱼鳞,慢慢地全身都会长上这些东西…”

    说着,羊犀凑近了贾扶义,故意地要刺激他,“到最后,你弟弟会丧失理智,彻底地变成一个长满鳞甲的怪物!”

    听着这话,孟一行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画面:一个浑身都是鳞甲的人,在地上蠕动着匍匐着爬行,光是想想都叫人害怕。

    贾扶生显然也听到了,他心中闪过一丝害怕,但仍然抱有希望,他望向宴娥,说:“娥儿姐,你有解药的对吧?能不能给我,我保证这次什么都告诉你,真的真的,只要你给我解药!”

    贾扶义也点头如鸡啄米,不禁跪倒在宴娥面前乞求道:“只要你能救他,我什么都说,都告诉你。”

    看着他俩如此乞求,宴娥不禁想,当时她们七个被选中做药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哀求徐有之,哀求嘉靖放过她们呢?

    可是他们没有放过,那她又凭什么放过他们?

    宴娥的心冷下来,她说:“没有解药,但是我能让你多苟延残喘一段日子,不至于太早变成一个怪物。贾扶生,你愿意做这个交易吗?”

    贾扶生愣住了,片刻后他的眼神里陡然闪现一抹阴冷,似是晓得希望破灭便要破罐破摔,“既然如此,那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可是贾扶义不是如此想,既然可以延长时间,或许就有办法救他。

    贾扶义怀揣着希望,再次苦求宴娥,“我说我说,宴娥小姐,我都说。”

    “好”,宴娥后退了几步,盯着贾扶义的眼睛,问道:“那你告诉我,这场错误到底是怎么铸成的?”

    宴娥的声音不算严厉冷峻,但是这字字句句都宛如锥子一般直插他的心扉,叫他疼痛不已,又愧疚不已,无论如何再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像被抽掉了灵魂一般,贾扶义陡然萎靡下来,他苦笑着,“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早该知道的!宴小姐,真的对不起!”

    宴娥没应,孟一行催促道:“快说。”

    抹掉眼角的湿润,贾扶义说:“知道壬寅宫变吗?其实整件事情都发生在壬寅宫变的三年之前。”

    “当时嘉靖皇帝为祈求长生,在宫里大修斋醮遍请方士炼丹,徐有之和他的师父徐玄清就是其中之二。嘉靖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时常羞辱责打宫人,甚至为采集宫女经血炼制‘红铅’,经常不准宫女喝水吃饭,致使很多宫女饿死或失血过多而死。徐玄清心有不忍,偶尔就会偷偷地给这些宫女太监们送吃的和伤药。”

    “起初徐有之也愿意和师父一起做这些,但看着身边的道士凭借好的丹药讨到皇帝的欢心而大获赏赐,有的甚至都做起官后,徐有之渐渐地不平衡起来,他不甘心再这样下去,甚至有些看不起师父的无用善良,他也想讨到皇帝喜欢,也想平步青云。”

    “之后他不再和师父一起去看望宫女太监,而是钻研起炼丹之术。终于有一天,他看到《南村缀耕录》中蜜人的记载,忽然就萌发了研制药人的想法。之后又翻阅大量书籍完善了药人的制作过程。只是药人制作还从未有过先例,且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徐有之一个小小道士是办不到的,于是他偷偷地,独自去求见嘉靖皇帝。”

    “嘉靖一听说,当时就答应下来,他不管丹药到底是什么形态,总之只要能让他长生就好。但是徐有之也明白,药人制作过程残忍无比,如果让师父知道必定不会同意,于是他恳请嘉靖,在没有成功之前先不要公开,嘉靖也不想自己名声太坏,因而答应了徐有之。于是,徐有之开始偷偷地搞起药人试验。”

    听到这里,宴娥总算明白过来《千金方》最后残缺的一页上面“背道而驰”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徐玄清仁慈,可徐有之残忍,原来人心总是这么不足。她捏紧了拳头,极力忍耐内心的愤怒继续听下去。

    “跟蜜人制作过程不同,蜜人是选命不久矣的老人,而徐有之选择的是纯真少女,他认为未经污染的少女最是洁净,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而宫里,这样的纯真少女实在太多太多。”

    “药人制作首先就是要这些少女们排空肚腹,接着每天只吃他精心配制的汤药,不再沾染任何食物。这种汤药喝下去会打乱人身体的正常节奏,继而进入一种假死状态。进入假死之后,这些宫女就可以装进特制的棺材,接下来就像发酵一样等待时间就行。”

    听到这里,宴娥和孟一行都明白过来陈凤的梦境里为何是一屋子的女人挨饿等死,原来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有了嘉靖的支持,徐有之对用人数量就无所顾忌,他又谨慎小心,所以每次试验都会…”,说到这里,贾扶义突然瞟了眼贾扶生,眼中有些许迟疑,但他低着头,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很快,他继续往下说。

    “徐有之很谨慎,每次投放药人都会细心地标好地点位置,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副地图,药人的变化他也记录成册。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徐有之发现这些药人有的已经腐烂,有的身体虽在但完全没有反应,他知道,他的试验失败了。此时距离在皇帝面前豪言壮志已经过去两年多,嘉靖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怒之下就要杀掉徐有之。”

    “徐有之害怕极了,他去求师父救他一命。徐玄清听说徐有之的残忍行为之后既愤怒又难过,狠狠地打了徐有之一顿。可毕竟是他的徒弟,徐玄清不忍心看徐有之去死,于是买通了杀他的人,又给徐有之吃下假死药,偷偷地将他送出宫去。出宫后徐有之就改名为贾之有,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晓得了…”

    贾扶义的声音到这里就停住了,他看向宴娥,有些小心翼翼,“宴小姐,这就是全部的过程了。我知道是我们贾家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宴娥皱着眉头,还有疑虑,“不对吧贾扶义,既然你说徐有之的所有试验都失败了,那为什么还要跟踪记录我们7个?”

    贾扶义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们7个是最后一组,贾之有逃出宫后仍不死心,幻想着若能成功他就可以重新获得皇帝信任,所以根据之前的记录找到你们,并持续跟踪记录制成《千金方》。临死之前他把《千金方》交给后人,叮嘱贾家后人时时查验,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而宫里,嘉靖仍然采集宫女经血炼制丹药。大约又半年之后,那些宫女不堪忍受,终于决定联合起来反抗。在一天晚上,杨金英等十余名宫女趁嘉靖入睡之际,用黄陵布套住嘉靖脖子企图将其勒死。可惜其中一名宫女太过胆小,忍不住心中恐惧而告发给皇后。最终结局可想而知,嘉靖没死成,反而涉事宫女全部被下令诛杀九族,史称‘壬寅宫变’。”

    听到这里,孟一行再也忍不住了,他破口大骂道:“真是荒唐,居然能想出以人制药这么骇人听闻的方法,徐玄清当时就不该救他!”

    羊犀也气得不行,登时恨不能也给贾扶义插一块鳞甲,让他早点变成名副其实的畜生。

    只有宴娥依然冷静,或者假装冷静,她问道:“为什么我们7个人里就只有孟英没有停止生长,一直活到60岁才去世?跟他的性别有关,是吗?”

    “应该是的”,贾扶义点了点头,道:“当时徐有之选用的都是纯真少女,汤药也都是按照女性体质调配的,所以孟英喝下去就起了反作用。不过也可能他其实也跟你们一样都会停止生长,只是他停止在60岁,而你们还很年轻。”

    宴娥默默想着这种可能性,继续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几个月之前陈凤和冯灼灼来成都待了一个月左右,接着她们就昏迷不醒,当时我们推测应该是跟她们离开原本方位太久的缘故,之后也证实了。可是我离开西藏这么多年却都没事,这又是为什么?”

    贾扶义摇了摇头,道:“不,宴娥小姐,你跟她们一样,离开方位太久都会出问题,只是你的症状不会像她们那样凶险…”

    听到这里宴娥也猜到了他说的意思,“你是说,我的失忆就是离开方位的后遗症?”

    贾扶义嗯声肯定,“当年徐有之在这些药人入棺之前千叮万嘱不要离开自己的方位,算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警告吧。”

    “警告你妈呢”!孟一行愤怒至极,他拽起贾扶义一拳砸在他脸上,怒吼道:“你特么以为你们是谁,凭什么决定他们的命运?你知不知道忍饥挨饿是什么滋味,知不知道被活生生关进漆黑的棺材又是什么滋味?贾扶义,你说的云淡风轻,我真想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贾扶义被打得吐了血,贾扶生却笑着讥讽,“该,叫你假正义,这回知道了吧。不过话说回来,大哥,当年我和爹真应该听你的,早把她们7个杀了,不就没事…”

    结果他话还没有说完,羊犀已经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直把他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冷声道:“贾扶生,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

    贾扶生栽在地上,浑身都动弹不得,可是臭嘴依旧倔强,“我说的是实话,要知道这些人里头除了宫女,还有好些是罪奴呢,宴娥看过《千金方》,她晓得,陈凤就是一个。徐有之选中她们是她们的福气,要是试验成功,嘉靖一高兴,说不定就会赦免她们的家族,这样不好吗?”

    羊犀还欲再打,却忽听宴娥笑起来,笑着笑着,她不禁流下泪来。

    一步步走近贾扶生,再蹲下,宴娥的声音愤怒而委屈,“是吗,这居然是一种福气吗?贾扶生,你觉得徐有之,哦不,嘉靖在做好事,是吗?可是他们问过我们的想法没有?为什么不问一问我们愿不愿意?就因为他是皇帝,他们是当权者,就可以肆意践踏我们这些蝼蚁的命吗?”

    “可我们是人,不是畜生!”

    眼看宴娥越哭越激动,贾扶义生怕她一怒之下会杀了贾扶生,忙爬过来拽住宴娥的裤脚哀求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们的错,宴娥小姐,你就以德报怨,放了我们吧,求求你了!”

    孟一行冷哼道,“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宴娥站起来,一脚踢开贾扶义,她让孟一行把贾扶生扶正,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贾扶生,你不是做梦都想长生,想死而复生吗?好,我成全你。”

    贾扶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歪着脑袋,拼命地想探寻希望,可是接下来宴娥的话让他入坠冰窟,每个字都冷得像冰锥刺激着他的神经。

    “即使别人看见你之后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长生,真的有死而复生,可是谁又愿意变成跟你一样的怪物?贾扶生,你不会名垂青史的,你只会被人唾弃,你的美梦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我不会杀你,你就带着这身鳞甲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吧,怪物!”

    “不要,我不要变成怪物”,听见自己的梦想终于幻灭,贾扶生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他大哭起来,叫道:“大哥,大哥你快救救我,我不想变成怪物,我不想被人唾弃…”

    哭着哭着他忽然又大笑起来,“我会成功的,我一定会研究出来的,到时候你们都要来求我,排着队求我哈哈…”

    看着他这般苦笑无状,贾扶义不禁也掩面哭泣,他知道贾扶生已经被宴娥刺激得疯了,而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贾家应得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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