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闻袅袅猛地站起身,有些心惊肉跳,她也不确定在那儿一直等着的那个人是不是沈兰幡,但是万一是的话,她的罪过就又大了。

    她在往集市外涌动的人群中逆行,一阵小跑后终于赶到了鹊桥。

    结果却和她想的不太一样,系满红绸带的鹊桥上空无一人,只有一轮黄澄澄的满月停在鹊桥与河面之间,还有一棵垂下绿丝绦的柳树倚在桥边。

    满月绿柳具有,只是桥上并无那人。

    闻袅袅垂首叉着腰缓了一口气,看来沈兰幡已经走了,或者那人根本就不是沈兰幡。

    她正欲转身回清平侯府时,却撞进了一个身染兰香的怀中。

    “你怎么来的这么迟?”

    闻袅袅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去的同时惊讶地合不上嘴,她又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沈兰幡可在这儿等她很久了,他的眉目依旧清俊雅意,只是浓眉微蹙,其眼底里还微微藏了那么些许不耐烦。

    在他的眼里,闻袅袅今夜穿了一身俏丽的合欢色衣裙,乌云似的发髻上簪着一朵红山茶,一双明眸勾魂摄魄,比起前段日子里那身清丽打扮截然不同,倒是很衬她娇媚的容颜。

    “首辅大人...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闻袅袅立马退开,保持与沈兰幡三尺远的距离,她有些心劳意攘,眼神躲闪。

    “不是你约的我吗?”

    沈兰幡的确在这里等了很久,他的肩膀和脚踝都有些酸麻,甚至他把青韭都给提前支开了,只是没想到他堂堂首辅居然被一小女子爽约了。

    “沈大人,小女已经知错了,那日在榜下是认错了人,不是故意烦扰大人的,今日也不是故意爽约...首辅大人你日理万机...小女怕...”

    闻袅袅弯腰低首行礼,她不敢抬头看沈兰幡,深怕他责怪自己,更怕他把罪责怪在清平侯府上。

    “原来在你眼里,本首辅是如此计较之人?”

    沈兰幡自嘲笑着走至柳树下,双手抱臂,坐在鹊桥的白石桥墩上,像是皎月下的谪仙,他感应到了闻袅袅的手足无措,于是故意保持与她稍远的距离,这一举动和玩笑般的语气让闻袅袅有了喘息的空间,使她放松了许多。

    “大人怎会。”

    闻袅袅现在稍稍冷静下来,也谨慎应对,但心中已了然,沈兰幡此次主动寻来并不是只想与她闲聊这么简单。

    “本朝虽民风豪放,但清平侯乃属内廷管制,私下与新科仕子缔结婚约怕是不妥吧。”

    沈兰幡将青玉折扇缓缓打开,遮住了他的面容,折扇下的眸子转换光彩,变得凌厉起来。

    但他的话语依旧温柔,丝毫没有责问的意思,但闻袅袅感到压力却铺面地向她倒来。

    她眉目流转,低首思虑,沈兰幡作为首辅肯定是有权力责问此事的,内廷一直严审士族门阀的联姻之事,更何况清平侯府属于军户,审查更是苛刻,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她私寻仕子结亲之事肯定不会轻易了之。

    “首辅大人有所不知,小女这样做是有苦衷的。”

    严谨思索后,闻袅袅还是选择和盘托出,她能感觉出来沈兰幡并不是一个坏人,如果他要严责此事,早就跑到清平侯府门口问罪了,而不是在这儿和她打哑谜。

    “哦?淑女身为清平侯府的千金,能有什么苦衷呢?”

    沈兰幡假意不知。

    “侯府虽名声在外,但其实早已独木难支,这次内廷颁布的未婚税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清平侯府无力负担重税,所以小女出此下策。”

    闻袅袅说完后如释重负,心中摇摆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当年先帝最为之欣赏和垂青的大臣,就是闻将军,清平侯府也位于王公贵族前列,我幼年时曾听闻父亲经常说起闻大将军的风采,驰骋沙场,战功赫赫,没想到如今竟然虎落平阳。”

    沈兰幡眉尾一挑,其实他已经通过打听得知了清平侯府如今的困境,闻天戈这位前朝权倾朝野的重臣,恐怕没想到他去世后的清平侯府变得如此不堪吧。

    “那大人可知,父亲被刺后,清平侯府的家产莫名其妙被尽数给悉数瓜分吞噬,伯父们疯得疯,死得死,最后就只剩下我和长兄。”

    闻袅袅说此话时,异常冷静,目光如炬。

    沈兰幡听到闻袅袅此话,沉默不语,她说的的确是事实,清平侯惨案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避之不及的,都嫌晦气,闻袅袅在年幼之时遭遇家门破败,难怪她的稚气活泼中总是带着一丝坚毅的早熟。

    当年甚至有人怀疑清平侯落败之事与先帝有关,后遭太子斥责,便无人再提及。

    “长兄远征,侯府钱粮皆不足,内廷又出了未婚税令,小女私下寻亲是无奈之举,听闻沈大人当年也在军营中做了父亲几日门徒,还望轻责。”

    闻袅袅最后打出苦肉计这张牌,作可怜状,她甚至使劲搓搓眼睛,硬是想挤出几滴泪水来换取沈兰幡的心软,腰肢一软跪坐在地上。

    沈兰幡伸出指关节抵着自己的下颚,闭眼回想起的确在他年幼之时,父亲将他带至闻大将军的军营里学过骑马,但也只是几日而已。

    再启眼侧目,看向假装在那儿含泪秋水剪雾的闻袅袅,不免感叹闻袅袅这戏也做的太假了些。

    先是承认自己父亲战功斐然,再诉说悲惨家世博取同情,最后再提及他曾受过自己父亲的恩情,直接将军,真是好话术,好妙招。

    他一时半会倒不知怎么回答了,继续追问显得自己忘恩负义,无怜悯同情之心,不继续追问那还怎么知晓其与陈训之事。

    其实沈兰幡也并不太关心清平侯府私下缔结姻亲的事情,他只是好奇陈训与其侯府的关系,是否暗含交易,或涉及党争,陈训毕竟是他将来要用之人,自然谨慎小心为妙。

    而且他此事赴约的确有别的目的,但闻袅袅的谨慎狡黠的确使他刮目相看,他本来以为此事会很容易......

    “明白了,快站起来吧,地上凉。”

    他蹲下身子,话语温和,用自己绣着兰泽的衣角为闻袅袅的眼角拭泪。

    这一突然的亲密举动倒是惊到了闻袅袅,她不敢往起身后退,也不敢拒绝,只能呆愣着不动。

    沈兰幡的衣袍被名贵的月支香所浸染,只是用衣角拭泪,闻袅袅的衣襟上也染上了月支香的气味。

    “如果首辅大人无其余闲事的话,时辰已不早了,小女就先行回府。”

    闻袅袅起身垂首向沈兰幡行了个礼,接着迈着飞速的步伐离开了鹊桥,向清平侯府奔去了。

    一路上她脸红心跳,一是为了刚刚突如其来的赴约和问话,二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和男子私下相处这么久...

    她拍拍绯红的脸蛋,摇摇头像是想强迫自己忘记这一件事。

    而沈兰幡依旧伫立在鹊桥原地,他望月思索良久,不久后将小厮青韭召回身边。

    “主子,是要备马回府了吗?”

    青韭麻利赶来,为了避免主子需要时找不到他的情况,他一直游荡在鹊桥不远处的地方。

    “回府后,青韭你去府内帐上支一百金出来,送至清平侯府,就对闻淑女说这是她父亲生前曾借给沈氏一百金,如今归还。”

    青韭颇为吃惊,一百金可不是小数目,更何况清平侯府一直与清河沈氏无亲无故,没有关联,又怎么会有借贷关系。

    但毕竟作为小厮不能过问主子的事情,青韭应下赶紧去办了。

    沈兰幡回到沈府后已经过了子时,府内四处皆熄灯闭门,唯有他的弟弟沈解环的书房还亮着灯盏。

    沈解环的书房位于一处洗墨池和流水假山处,洗墨池的池水已经有些乌黑,定是常年在此洗笔的缘故,假山上也散挂着一些练废的摹写字帖,定是书房的主人刻苦用功练习的成果。

    他径直向弟弟的书房走去,推开桃木雕花的房门,果不其然,沈解环此刻还在苦读古籍,古籍旁的宣纸上标注着一些注释。

    “怀柔之计,有何意义?雷霆手段,才是正解。”

    沈解环头也没抬,光听脚步声和闻见那香远溢清的月支香,便知是他的兄长沈兰幡回来了。

    暖色的夜灯下,朦胧的烛光灯影跳动在他的侧脸上,他的长相与沈兰幡其实并不太相似,沈兰幡清雅俊逸,雍容闲志,而他是阴郁寡然,凤眉鹰目,如果不说,外人可能并不会认为他们是一对亲兄弟。

    见兄长不回话,沈解环继续一边翻看古籍,一边继续追问;“吞并清平侯府不是一件易事,虽说其已经落败,但是就兄长你这种烂大街的手段,就想获取闻袅袅的好感?”

    他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难。”

    “可为兄觉得颇有收获啊。”

    沈兰幡被弟弟斥责也不恼怒,就坐在其书桌旁的靠椅上,门外侍候的侍女见状递上一杯热茶后又转身退下。

    听了这话,沈解环侧目翻了一个白眼,接着摇摇头继续翻看自己的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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