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刘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方歆连忙攥了一下孩子的手，安抚道：“你别慌，我肯定帮你。而且这么大的事村委会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做的。趁着这会儿雨停，应该马上就会有人过来的。”

    小刘绷着嘴唇，勉强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对了姐，戚镇长昨晚去县里开调度会去了，所以您要传的消息可能没有递成功。但您放心，昨晚只是雨大，没有出现受灾情况，所以您妹妹肯定是安全的。”

    方歆笑着说了几声没关系的，陆羽和戚烨霖在一块儿的话安全问题她不担心的，她只是有点怕陆羽胡思乱想，觉得小方姐姐明明说好要来接她但却食言了，是不是被她那大渣男老哥连坐之类的。但灾害天气所限，他们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尝试，的确不能再强求什么，只好等见到陆羽再真诚解释一下了。

    说话间，不远处有一辆工程车驶向了那处坍塌的位置，小刘看到之后便立刻跑了过去，方歆赶紧跟上。从近处看，这片坍塌比她想象中要更严重一些，滑坡体最高的位置足有近3米，几乎盖住了整个路面，形成了阻塞交通的天然屏障，现在两边连说话都要用喊的了。

    “李哥！张哥！”小刘刚刚在略高一点的地方辨认出了从工程车下来的两位同事，等跑到近处便立刻兴奋地喊了起来，带上了一点劫后余生似的喜悦。

    “刘妹啊！”对面听到她的声音，也兴奋地用带了点乡音的普通话打了个招呼，但安置疏散事不宜迟，他们得抢在这阵雨停的窗口期完成，所以便直接切入了正题，“邹书记的指示你听到了的吧，事态比较严重，你这边又都是老人家，要等清障结束再疏散恐怕来不及，我们得立马行动。”

    小刘也立刻投入了工作状态，梳理出了几个问题：“对，张哥我正要问。临时安置点不是在村中学和村委会吗？我们要怎么过去呀？而且郑爷爷的腿痛病又犯了，根本走不了路的。”

    那边思考了一会儿，另一个成熟一点的声音便回答了小刘的问题：“要不你们先都去郑爷爷家呢？物资几家一起统筹一下，刘妹子你多辛苦几趟，可能需要在安置点待超过24小时，注意安抚群众情绪。”

    “郑爷爷家不行的，他家依山而建，如果滑坡就会首当其冲。”方歆望了一眼郑爷爷家的方位，又转向小刘，小声提醒道，“而且你忘了昨天我们去的时候，他家还有一点漏雨，我本来想劝他去张奶奶家，他才说他腿痛不想动。”

    小刘这才有点恍然大悟，一边嘟囔着：“原来姐您昨晚说得那么一长串是这个意思啊……”一边又对着滑坡体另一边喊道：“李哥！郑爷爷家房子条件不好！还有别的办法吗？物资倒是好说，李阿姨家有吃的，就是饮用水可能有些困难，今早大家都说停水了。”

    安置点的选取却着实令人挠头，李哥又想了一会儿才犹豫道，“这样，你先去做动员工作，我去请示一下邹书记，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德公家里人，临时征用一下德公的房子。”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旁边的张哥就出现了不同意见：“啊？这不好吧，你爸肯定第一个就不答应。这不属于……打扰两位老人家休息吗？”他说的声音不大，而且越说越小声，似乎害怕触怒了一直保佑这片村子的两位守护神。

    刚刚听了一阵，方歆本不打算插手，但现在提到了关键问题，她便立刻表态道：“张哥，李哥，不用犹豫了。如果德公家的房子具备临时安置点的建筑条件，我们现在立刻就把几位村民往上头迁。”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她又切换成了家乡话：“方德颂是我太爷爷，我没见过他，但我觉得被大家尊称为‘德公’的人会很乐意帮村民们遮风挡雨；吴勉之是我太奶奶，我在8岁之前一直都是和她一起在那栋房子里长大的，她叫我学会感恩。这些年村民们不计代价地把两位老人家的房子维护得这么好，现在能帮到村民们，她也会很开心的。”

    她还没讲完，小刘便已经露出了一副震惊脸，惊讶道：“姐您是德公的家里人啊？”昨晚太匆忙，而且各种各样的事情着实太复杂了，两个人竟然连自我介绍都还没有进行，现在正好补上了。

    方歆笑着把脸转过去轻松道。“对的，我叫方歆。7年前还在这里摆过升学酒，拿过大家的份子钱的。所以今天不出点力说不过去的哈哈哈。”

    听她介绍完后，小刘笑了一阵，然后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干劲儿，又对着土堆那一侧喊道：“张哥李哥，那你们快请示一下邹书记，如果可以的话，我和方歆姐现在就把村民往德公家迁。”

    天空中略微飘下了毛毛雨，好像是有人用温柔湿润的手掌摸了摸他们的脸颊，似乎是德公对他们这安排的回答。不远处对讲机的声音响了一阵，方歆才又听到土堆那一侧的表态：“行，邹书记基本同意，刘妹子你负总责，没问题吧？”

    “哥，您放心！全都包在我身上！”小刘做了个捋袖子的动作，决定大干一场的样子。

    方歆朝小刘点了点头，补充道：“嗯，我也会帮忙，毕竟这边除了我俩也没有其他劳动力了。”

    场地和物资问题基本解决，还剩下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通讯的话……”

    “要不我们用小挂鞭作为信号吧？”方歆思索了一阵，提出了个方案，“我看太奶奶家桌台有的，可能也是村民们方便祭祀准备的。”

    “可以，我们完成安置任务之后放一挂，之后每隔6小时会再放一挂来表示大家全员安全。”小刘也表示认可，“那种小挂鞭造成的震动应该不会影响滑坡的。”

    似乎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对面的人犹豫了好一会儿也只好答应这种通讯途径：“好，那我们趁着雨小先至少先清出半条路来，留出一个物资通道。”

    两边迅速投入工作。没一会儿，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村子里的大喇叭就开启了全村动员，请村民们注意听从村干部的指挥前往临时安置点，注意防汛安全。

    她们这边是4户人家，7位村民。虽然人数不算多，但是大部分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仅动员和安抚工作方歆和小刘就做得口干舌燥，一边要说服大家不要贪恋财物赶紧未雨绸缪地撤到安置点，一边还要和大家解释去德公家暂时安置不会有任何不尊敬的行为，防汛救灾要紧。

    临近中午时分，雨势渐大，村民朋友们终于稍微体会到了一点危机感，决定跟着她们两个上去。几位年纪比较大的奶奶都还好说，方歆和小刘一人馋一边慢慢地也就走上去了，比较要命的是下雨天腿疼的要命完全走不了路的郑爷爷，她和小刘换着背，等折腾到山上时两人都有点精疲力尽。

    “唉，说了不用管我这个老头子了。”郑爷爷无可奈何地看着两个小姑娘蹲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语气中有点不忍。

    “那可不行！咱们9个人的安全我可是要负全责的！”小刘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确定好数目之后便稍稍踏下了心，“大家就在这儿休息，其他的都有我！”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几秒钟便又隐没在了雨里，代表着她们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远处处理山体滑坡的工程车还没离开，响了一下喇叭像是对她们表示致意。

    方歆全身放松，直接不管不顾地席地而坐，这才感觉无尽的疲惫涌了上来，肚子里空空的，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快要下午15:00了，她连忙设置好了间隔6小时的闹钟，又靠在墙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方歆就看小刘站起身忙前忙后地数物资，给饿着肚子的小朋友发吃的，安抚着几位老人。她有点不忍，主动站起身推开里间的门，张罗着给爷爷奶奶们找能休息的地方。刚刚把木头床收拾好，把几位老人家安置到位，就又听到门外一声鸣笛声。

    “是村里的物资到了！”小刘机灵地顺着门口望了一下，看到工程车缓缓离开，便明白了工作任务，然后立刻作势出门，“歆姐，你在这儿看着大家，我下去拿哈。”

    李阿姨看了看这活力满满的村干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刘妹子先喘口气儿吧，你一直没歇着呢。”

    “没事，一会儿雨更大下去就更不好拿了。而且我们的水也不多了，得去拿一趟。”小刘撑起伞，似乎看到村民们有点担忧的表情，故意在最后半句中用了一句她刚学会还不太熟练的阳山话，“李阿姨，我回来可就等着吃你的热汤面了。”突然融入村子的样子又逗得大家笑了起来。

    小刘刚走一会儿，天色便阴沉了下来，预告中的大暴雨倾盆而至，近在咫尺“轰隆隆”的声音不停地敲打着每一个人脆弱的神经，也不知道是雷声还是坍塌或者滑坡的声音。

    方歆心神不宁地望着门外的雨，又探出头去从军田村的制高点俯瞰暴雨下的村庄，满眼都是雾蒙蒙的一片。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约看到山上的砂石好像不停地在向下滚落，一些处在低洼地区的房子几乎有小半已经泡在了水。一瞬间，有种自己童年的梦幻乐园被现实击垮的无力感。

    她故意没有去看时间，只是焦急地等待着，可是小刘一直都没有回来，直到李阿姨家3岁的小孙女吵着要喝水方歆才稍微回过了一点神。

    李阿姨一边安抚着小孩儿，一边颤抖道：“方妹子，你说刘妹子……”

    “阿姨您别担心，可能是村里又有什么任务耽搁了。”方歆努力扯出了个笑容做着安抚工作，但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语速加快了好几倍。说出的话自己都不相信，交待李阿姨暂时看家后，她便迅速换上雨靴抓过门边的伞，决定出门去迎一下小刘。

    太奶奶家依靠一条长长的土坡通往外界。童年的时候，她经常为和小伙伴分别后还要爬坡才能回到家而烦不胜烦；今天，她也是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不知道往返了这长坡多少次。但现在却是每走一步都十分矛盾且纠结。

    小刘……会没事的吧，只是在哪里耽搁了。

    她尝试着用这样的方式来开解自己，却不小心一脚踩到了某处坑洼不平的地方，然后立刻滑倒在了雨里。臀部的钝痛传来，方歆没忍住抽了口气，耳边条件反射似的响起了陆煦的那句非常经典地“当心”。可是再睁开眼睛环视四周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水坑里。噼里啪啦的雨声一半打在伞上，另一半落在她的头上、脸上和肩膀上，像是在催她清醒一些。

    她连忙重新撑好伞，站起身，强忍着自己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一边喊着“小刘”一边加快了脚程，好几次又差点摔倒，好在她都及时稳定住了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忽然，几瓶散落在地上的矿泉水瓶进入了她的视野。方歆愣了一下，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她便“啪”地一声跪在了水里。不远处，湍急的洪水卷着泥沙、树枝和石块儿向着另一侧的村庄流去，但是一切却好像已经尘埃落定，而且是她不想相信的那个最差结果。

    “小刘，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方歆喃喃道，雨水顺着头发滑落，混合着泪水，脸上一片湿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