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问题了，小刘可是有一大堆问题等着她，而且隔几个问题就要拐弯抹角地提一遍戚镇长，到最后掩饰都不掩饰了，对话中的戚烨霖含量直线上升。方歆一开始还试图把事情往消极方面夸大个30%再说出口，试图拯救小刘的瞎眼个人崇拜，到后来就放弃了，变成了一个“你说是就是吧”的无脑捧哏。

    成功和偶像的大学同学对上了话也让小刘格外开心，刚刚流露出的一丁点害怕全部一扫而空了，在顺利完成核查村民任务并成功上报后，兴高采烈地决定把军功章分给队友一半：“姐您人真好！不愧是我们军田人！出大英雄的地方！”

    重新回到张奶奶家里，方歆忙忙碌碌地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便立刻搬出电脑，所以针对小刘的夸赞，只是没动脑子似的又甩出了一句标准自动回复：“你说是就是吧。”

    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最见不得有人不能和她一起分享开心，小刘连忙凑到方歆身边，试图夺回她的注意力：“姐您别着急，我刚刚已经把您要传的话和书记讲过了，他会通过卫星电话打到镇里的。您妹妹在戚镇长那边一定平安无事！”

    方歆随便“嗯”了两声，但操作着电脑的手却没停。她现在到不是很担心陆羽，而是担心陆羽他哥，准确的说是担心煦·榆。陆煦坚决不会来的阳山、戚烨霖中午那高深莫测的话以及张奶奶刚刚的抱怨……她把这些事情串在一起之后隐约感觉自己一个月前给煦·榆的那份作业属于用对了公式但带错了数字。

    所以，她拿到电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她电脑里的灵迅股权穿透报告。上次她被苏荷、国恒和四矿先入为主，竟完全没注意到灵迅的第二大股东——界鼎信息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正是紫金矿业集团。而且，这主营矿业的国资公司的董事长竟然姓戚！

    方歆看到之后呆呆地眨了两下眼睛，感觉整个后背都凉了。实在有太多的关键词在她的大脑里上下翻飞，她想要理出个逻辑，但是仍然需要更多的证据。这样想着，她又一边继续切换飞行模式寻找手机信号，一边尝试着给自己的电脑连上网络，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几次之后，她气得把电脑合上，丧气地叫了一声。

    “姐要不今天先睡觉吧？这么黑看电脑眼睛会坏掉的。”小刘见她工作结束了的样子，便关切地问道，又耐心和她解释了一遍情况，“镇里也还是戚镇长来了之后才通的网，村里就更别提了。”

    目前能做的也只剩下这么多了，方歆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结论。出于省电的原则，她赶紧给电脑关了机，然后便乖乖躺在了床上，但却怎么也睡不着，戚瀚宸这个名字在她的大脑里翻来覆去的过，她总感觉自己还在什么地方见过……

    “您还在想紫金的事吗？”黑暗中，小刘也没睡着，便又试探性地问道，“其实我感觉村里的人也不喜欢紫金，当时有很多老人都到村委那边情愿，说德公会生气。戚镇长还亲自过来，安抚了情绪比较激烈的几户人家。”

    见她没有回答，小刘又带着自己浓厚的滤镜走来了：“不过我觉得戚镇长也没错吧，崇盘除了锂矿之外什么也没有，年轻人也不愿意回来，只能先变现一部分资产实现原始积累，只要掌握限度就好，岚县当时也是这么过来的。”

    “岚县？”话题中终于有一点吸引到她了。方歆先放下那个疑似有点像戚烨霖哥哥的名字，转而抓住第二条线索，连忙翻过身去问道：“岚县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不是通过互联网打开农产品销路，实现一村一品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但第一桶金应该是钴矿。”小刘得意洋洋地又趁机夸了一下自己的偶像，“这还是戚镇长偷偷告诉我们的，他说和我们就不藏着掖着了，好亲切的是不是！”只是刚说完便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立刻又捂了一下嘴，十分懊恼的样子：“啊！完了完了，那我现在把秘密透露给你了……”

    “呃……我算他的朋友，你告诉我也不算告密的。”为了获知更多信息的方歆不得不把自己的位置稍微摆正了一些，随便哄了哄，感觉成功打消了小刘同志单纯的罪恶感，便又问道，“那你知道紫金在岚县卖矿的过程中扮演什么角色吗？或者……四矿？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小刘摇了摇头：“戚镇长没有告诉我们这么多，总之岚县应该是先赚到了这样的第一桶金，政府才有钱把基础设施建好，包括建立青年创业孵化基地，引导大家往互联网智能化的视角看，这都是后话啦。戚镇长说未来的崇盘也可以的，甚至会比岚县更好！”

    “别听戚烨霖的鬼话。”方歆没忍住凶了一句，“‘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这话可不是资本家用来反思的，既得利益者们永远都不会良心发现的。”

    “哎呀，您别这么说嘛。戚镇长又不是资本家，是大家的公仆呢。”小刘劝了一句，天真的样子着实搞得方歆十分火大。

    不过，刚刚话题里的另一个关键词却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但你刚刚说的是锂矿吗？还有钴矿？”她没有做过大宗商品的研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两种矿格外熟悉，好像就在前不久才听说过……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这位一线人员再次骄傲满满地娓娓道来了：“动力电池呀。宜洪市未来打算布局在新能源行业的上游，崇盘镇具备战略性矿种资源优势，纳入了Y省市直管镇的试点名单呢。”

    小刘的回答好像什么电流一样窜到了方歆的大脑里，她灵光乍现一样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自己和那个真相越发接近了。

    耳边，小刘顺着这个话题又感慨了起来：“所以说实话，当初分我来军田村做基层锻炼的时候我难过了好一阵儿。村子里真的不好待，我从小到大第一次上这种厕所，村民们讲话我也听不懂，今天还差点儿遇到滑坡，真吓人。”她委屈巴巴地小声吐槽了一阵，便又重振旗鼓了，“不过跟着戚镇长就感觉自己在做的事情很有价值！我们军田有种战略重地的意味在，没准能替阳山整体脱贫杀出一条血路呢！”

    但方歆暂时忽略了小刘的真情实感，因为她刚刚本能地想抓过手机查些资料，但打开锁屏，便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手机出现了一格信号，于是立刻抓住机会把电话给下属拨了出去：“Jessica，给你一天时间，帮我梳理出一张各企业在新能源行业的战略布局。重点关注四矿和紫金在Y省的势力范围，还有煦·榆在其中的牵涉程度。”

    “新能源？四矿、紫金？煦·榆？姐我没听错吧？”下属对她这大半夜的抽风行为十分疑惑。

    的确，除了煦·榆之外，每个词都和她们之前的领域相去甚远，但方歆却坚定地点了点头：“你没听错，明天我们全组都做这个，出了事我担着。”

    国恒和四矿、灵迅和紫金、岚县和阳山、陆煦和戚烨霖……有太多的相互交织在一起的东西挡在她的面前，就好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薄膜盖住了太平盛世之下的明争暗夺。过去她可以不去管，但是现在她的手指已经顶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戳破真相。即使，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执着，就当是……多管一下家乡的闲事吧。

    下属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方歆等不及她的肯定回答，又迅速说道：“另外，在不要惊动关修齐的情况下，帮我去打听一下建投为什么会接煦·榆的IPO，我记得他们从来不做创业板项目……”

    方歆还没说完便察觉到这阵异样的沉默不太对劲，狐疑地把手机从耳边拿了下来，才发现信号再次不幸地中断了。她恨恨地又切了几遍飞行模式，依然对找到信号没有任何帮助，只能气得把手机甩在了床上，发泄似的嚎了一声。她刚刚萌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但却暂时没办法得到证实。

    “姐您……别生气。”小刘又贴心地安慰了她一下，“下雨天信号和电路是不会正常工作的，检修师傅都得等雨停了才能过来修。刚刚您能打通电话……肯定是德公显灵了。”

    方歆被这入乡随俗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她的太爷爷曾经是军田村有头有脸的人物，被当地人称为“德公”，连房子都修在了全村最高的地方。她刚刚去祭拜的时候发现，这里香火鼎盛，各项设施都很完好，不得不说是当地人的功劳。

    想着这些，她便为刚刚忽然发疯打扰对方休息而道了个歉，又顺着刚刚中断的话继续说：“德公要显灵也是为军田显灵，为你们能杀出一条血路而倍感骄傲。”

    听着窗外的雨声，小刘却叹了口气：“不说那么远，先把这几天的暴雨橙色预警挺过去就谢天谢地了。”她说完便又翻过了身子，提前为明天的防汛工作养精蓄锐。

    方歆不太理解对方这居安思危，因为她记得军田总是会下雨，即使下上一天一夜也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听对方这样说，也还是在心里虔诚地拜了拜太爷爷，随即进入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雨声了，山里的鸟叫虫鸣组成了别致的晨间交响曲，方歆缓缓地睁开眼睛就被一束阳光刺到了眼睛。看来德公昨晚真的显灵了，大雨已经停掉了。怀着这样的心情，她换好衣服走出房间和张奶奶打了声招呼，但再走到门外的时候却整个傻眼了。

    昨天那个塌了一半的小山包此刻彻底消失了，而那唯一通往外界的路上此刻空无一人，全是倒塌的树、滚落的石块儿和沙土，暴露在阳光下，像是在嘲笑她刚刚的天真。

    小刘急匆匆地从不知道哪个地方跑了出来，看到她像是遇到了大救星一样嚷道：“姐！我的对讲机没电了。收到的最后一条指令是今天午后有暴雨蓝色预警和泥石流橙色预警，书记让我立刻疏散片区村民。您可以帮我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