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

    闹钟响了第二遍,方歆平静地把声音关掉了,但是仍然呆坐在原地没有动。她记得当初商量的时候说,只有9个人全员安全才可以放鞭炮报平安,而周围现在只有8个人,所以她没什么平安可以报的。可是,她想要报的东西始终报不出去。

    屋外雨声渐小。模糊的视线里,手机的电量框从黄色变成了红色,“电量不足10%”的提示框恰到好处地蹦了出来。方歆动作缓慢地再次掏出充电宝接通电源,但是两边毫无反应,让她不由得苦笑。

    刚刚,她死倔死倔地想要在滂沱的大雨里找到个信号,想把小刘出事的消息报告出去,可是徒劳。耗掉了充电宝最后的半格电做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就像小刘,只是为了那几瓶矿泉水……想到这里,她拿起自己身边的水瓶,对着空气做了一个举杯致意的动作,然后很珍惜地抿上了一口,好像这样做就能减缓那个生命的流逝一样。

    10多个小时前,她跌跌撞撞地回来后把艰难抢救回来的几瓶矿泉水分发给了大家,然后便找了个角落窝着。不知道屋子里的村民们有没有被她那“小刘被村委叫走了”的理由说服,又或者只是大家看了她浑身湿透格外疲惫的样子不好意思再追问什么,所以之后就没有人再来找她说过话

    幸好,没有人找她,因为她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

    浑身都疼,一呼一吸都是潮湿的水气,骨头缝好像都是湿的,难受得很。方歆想从包里拿出件衣服垫在地上然后躺一会儿,但是却只拿出了一个装衣服的空袋子。她这才想起来,她这次来只带了两件衣服,一件穿在自己身上,一件昨晚给了没带换洗衣服的小刘。她又沉默地把袋子收起来,换了个靠着墙坐着的姿势。

    耳边实在是过于嘈杂,大脑里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轻轻闭上眼睛尝试着休息,但却好像始终睡不着。

    郑爷爷的腿疼得不行,即使他在拼命忍着,但里间时而有“哎哟,哎哟”的声音传来。李阿姨的小孙女时不时就要哭闹上一阵儿,小朋友可管不了什么天灾人祸,肚子饿而且没有水喝的时候总是会喊会叫的。不远处好像有车子的发动机声,还有人在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救援队上来了,不过,这大概是她美好的幻觉了……

    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雨停了,方歆感觉自己渐渐听不到成片的雨声了,只有断断续续的“滴答”声,像是积水从屋檐滚落,又砸在地上水坑里的声音。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目光恰好和桌台上黑白照片里老人慈祥的笑容对上。

    “一定是……德公显灵了!”耳边忽然又响起小姑娘那天真的声音,方歆赌气一样地把头扭到了另外一侧。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保佑全村的德公,就像当年太奶奶给她的锦囊妙计实则是空的一样。因为大家只能被大雨困住,毫无办法地在这里等待雨停,有的人熬过去了,可有的人就没有,丛林法则向来如此残忍。

    一阵急促的发动机声打断了她半梦半醒的感叹。

    “是不是村里来人了啊?”

    听了李阿姨惊喜的声音,方歆才确信自己刚刚没有做梦,刚刚是真的有车子的声音艰难地驶上了太奶奶家的这条长坡。

    她立刻爬起身来向门外跑去。雨还没停,但已经变成了细细密密的水雾。不远处的平台上,车子并未熄火,黄色的车尾灯打出了两根显眼的通路,像是光剑一样划破了一点薄薄的湿气。伴随着轻微的开门和关门声,一个瘦高的人影便出现在了这阵雾里。

    来人的样子逐渐清晰,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但是又真实得让她想哭。

    那人大概也看到了她,忽然大步跑了过来,带着一身的水气一把把她拥住了。这个拥抱太烫了,烫得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浑身上下有多冷,同时却意识模糊到险些忘记自己现在在哪一个时空,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一个时空下跌进一个滚烫滚烫的身体里。

    “陆……煦?”她试探性地叫出了这个名字,鼻子忽然很酸,眼泪也像刹不住车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她顾不得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了,懦弱地就缩在了这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把她执着地想要传达出去的消息说了出来。

    “陆煦,村里的副村长小刘,是带我们一起上来的一个大学生村官,但她从昨天下午出去了就再没回来。现在雨停了,大家都没事,只有她不见了,你可以找找她吗?”

    她求了他好半天,可那个人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一只手死死地扣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上到下轻抚着她的后背,但长长地呼吸着,却什么话也不说。

    “陆煦你去找找她啊,你不是很有办法的吗?你带我去找找她啊!”方歆有点着急,想要拼命挣脱开来,但他却抱得很紧,所以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大吼大叫了起来,像是又把情绪撒在他身上似的,“你快去啊!再晚……不就来不及了吗!”

    “小方,我们找到人了。”

    那个人终于说话了,但是声音却哑得吓人,和她之前所听过的所有陆煦的声音都不一样的。如果不是他这特有的称呼,方歆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刚走了一下神,那个人的下一句话却一下子把她钉在了原地,而且是一根长钉从脑门一直敲到后脑勺的那种,是刺痛但又醍醐灌顶:“所以我一刻都等不了得要过来找个答案。”

    什么……答案?方歆感觉自己懂了但又好像没懂。她稍稍从那个怀抱里挣脱开一点点便抬起头,伸出手取下了他那满是水雾的眼镜,终于看到了陆煦的眼睛。

    他的眼尾微微泛红,眼角边缘还有一点点水痕,目光中写满了后怕和庆幸。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盯着看不好意思,他又重新把她的脸压到了怀里拍了拍,像是抱着个失而复得便再也舍不得放开手的宝贝。

    不知道是哪里的对讲机次次啦啦地响了几声,帮她直白地问出了心中那个正不断敲锣打鼓的问题:“陆煦陆煦,是坏消息还是更坏的消息?”听声音像是戚烨霖的。

    陆煦把人放开,从怀里掏出对讲机,又向旁边走了几步才开始回答朋友的提问,像是有意避开不让她听到那残酷的答案一样。但她还是听到了。

    “你可以确认了,是刘艳文的。”

    原来她叫刘艳文。方歆在心里默默把这个名字记了几遍,即使,之后她再喊这个名字,也不会是那个满脸稚气但又责任感满满的小姑娘转过脸来,信赖有加地喊她“歆姐”了……

    “收到收到,再去确认其他村民的情况,尽快把物资发放到位。”

    对讲机那边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像只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让方歆一阵火大。

    她从来都不懂这人的冷血薄情,于是便忍不住走到陆煦身边,抢过对讲机,按下声音输入键:“戚烨霖,包括我在内的8人除了有点脱水之外一切正常。我还想告诉你的是,军田村不会忍人摆布,我太爷爷太奶奶就在天上看着,现在小刘也在了。她昨晚和我说要跟着戚镇长做有价值的事情,所以你最好想一想,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说完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把对讲机丢到了陆煦身上,然后又朝着那两束车尾灯走去。

    陆煦这“女神”现在着实有点惨,轮毂上全是泥水和沙土,左后车门一片大面积剐蹭,不知道是不是强行通过了某处障碍才堪堪来到的这里。她看了都有点心疼,不知道在为谁后怕着心都有点后知后觉地发慌。

    陆煦看他走到车边,误以为她要走,所以连忙追了过来,为难道:“小方,还不能送你回家。清障工作还没做完,现在过去还有点危险。”他顿了顿,忽然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但过一会儿可以先给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现在还有点早。”

    陆煦的声音还是哑哑的,方歆刚刚以为他只是强忍着什么情绪所以发出了那种声音,但现在看来,他好像真的变成了……公鸭嗓。

    “我没有要回家。你少说话,赶快把后备箱打开,把物资搬下来。”方歆皱着眉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完全不顾自己这宛如物资抢劫犯一样的台词。

    陆煦垂了一下眼睛,乖乖地打开了后备箱,然后身体力行地先搬下来了两箱水走在了前面。方歆本来也想学他,但是昨天搬了一天,现在胳膊实在是没有劲儿了,只能先抱过一箱方便面跟着他进屋。

    他们刚刚在屋外耽搁了一会儿,再进屋的时候连张奶奶都从里间走了出来。陆煦似乎意识到自己是个陌生人,一边发着水一边主动开口做起了自我介绍:“爷爷奶奶好,我是镇政府派过来给大家送物资的,大家不要担心,雨已经停了,清障工作正在进行中,再休息一会儿就能送大家去更安全的地点了。”

    这人一开口就格外具有亲和力,自我介绍还兼具着安抚群众心情的功能,李阿姨家略大一些的小孙子都被俘获了,满脸期待地搭了句话:“哥哥,还有没有吃的呀?我好饿。”小男子汉昨天一直帮忙安抚着妹妹,现在才终于暴露出自己的一点点饥饿。

    陆煦轻轻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顶,又温和地笑了笑,报起了菜名:“有的呀,这是泡面,车上还有自热火锅、面包和火腿肠,哥哥自己还有一点饼干和巧克力,都给你拿。”

    这人越来越嘶哑的嗓音听着着实揪心,方歆斜了他一眼,生硬地打断了他这报菜名:“陆煦你话别那么多。嘴巴闭上好好搬物资。”

    陆煦显然是愣了一下,微微低了下头:“好,都等急了吧,我去搬,小方你在这里歇着吧。”

    现在一听他说话就烦,当然,烦是来自各个方面的,方歆暂时理不出个头绪,所以只能皱着眉头又嚷了他一句:“哎呀,你别和我说话了!”

    陆煦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受伤,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点重,方歆连忙缓和了一下语气,来证明自己没有讨厌他的意思:“就是……你不是喜欢玩什么木头人游戏吗?我们今天继续玩这个吧。”

    现在的方歆已经累到完全想不起来这个游戏曾经是发生在什么语境之下的了,直到看到陆煦脸红了一阵,她才略微对这游戏设定有了点印象,然后一大波旧的烦躁卷土重来,立刻压过了她刚刚有点冒头的新烦躁,让她彻底放弃了对这病号的一丁点仁慈态度。

    “陆煦你今天离我5米之外!也不许和我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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