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然没再看楚嘉言一眼，转身快速离开。
她脑中思绪纷繁，一路走到外面，雪花落在身上的寒意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帝都冬天的夜晚，寒冷彻骨，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礼服裙，冻得瑟瑟发抖。
伊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存在前台的外套和包没拿，又折身回去。
等她穿好羽绒服重新回到路边时，没成想却遇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远处的人脸色憔悴，眼神疲倦，眼中甚至出现了不少红血丝，消瘦的身影和伊然印象里的判若两人。
她皱起眉头，“陆泽，你怎么在这？”
陆泽也看见了她，神情阴郁。
“好女儿，没想到会在这碰见。”
他只穿了一身西装，也不知在这寒风中冷不冷。
伊然很快反应过来他会出现在这的原因，融天大张旗鼓对付陆氏，他必然是来此求和的，或者说，是来投降的。
只是看样子，并不顺利。
丧家之犬，伊然连看都懒得再看他。
但陆泽却没放过她，不知是不是近来遭遇对他打击过大，他的声音听起来阴森森的。
“好女儿，看见爸爸如今这副姿态，你很高兴吧？”
他的眼神像淬了毒一般，“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不仅是东强，你竟然还能说动融天来对付我，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你想多了，”伊然的语气很平淡，“我没这个本事请动融天，你不如回忆回忆自己做过哪些缺德事，怎么惹上的人家吧。”
“不是你？”陆泽笑了起来，笑声配合着他阴鸷的神色竟显出几分鬼气。
“不是你，世界上还会有谁这么恨我，竟然能说动林娜背叛我，甚至把证据主动交给税务局，非要我去坐牢不可！”
伊然一惊，她也不知道楚嘉言暗地里竟然还有其他动作。林娜是陆氏的财务总监，也是陆泽的铁杆，他是用什么方法让她倒戈的？
难怪陆泽此时这么落魄……她就说，就算陆氏破产，陆泽顶多也就损失一些钱财，还是有办法抽身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可要是严重的偷税漏税，作为陆氏法人，他不仅要被处以数倍罚款，甚至还会面临牢狱之灾。
陆泽追逐名利、贪好享受，这下让他人财两空，可能比杀了他还难受。
伊然心中忽然无比痛快，甚至想放声大笑。
但鉴于陆泽还在身边，她收敛了神色，只是嘴角浮出一点笑容。
陆泽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握住伊然的肩膀柔声道：“小然，爸爸错了，爸爸和你道歉，我过往实在猪狗不如，对你和你母亲都造成了莫大的伤害，其实自从你母亲去世后，我每天都在后悔，我想和你道歉，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慢慢跪了下来，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不是东西，你恨我没错……但也恳求你看在我们好歹父女一场，我带给了你生命的份上，绕过我这一回吧，我以后保证不再出现在你眼前，我跪在你母亲坟前日日忏悔。”
他仰起头，眼泪掉了下来，拉过伊然的手，“你要是还生气，你就打我，你狠狠的打爸爸一场，好不好？”
伊然冷眼看着他声泪俱下，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抽出了自己的手。
“陆董，你想多了，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陆泽懊悔的表情一顿，低头擦去脸上的泪水，也掩盖了阴森的神色，然后站了起来。
“既然真的不是你，那我也不多说了，爸爸以后不在了，希望你保重。”
伊然有时候是真的很佩服他，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不忘演完最后一程。
她冷笑道：“放心吧，你不在了，我的生活只会更加美好。”
陆泽表情扭曲了一瞬，轻声道：“那就好。”
伊然不再理他，转身去看有没有空的出租车。她在帝都没车，只好打车回酒店了。
然而，就在她专心致志拦车的时候，忽然感觉身后一股大力将她推了出去，而道路上恰好有辆车行驶了过来！
她站的地方是路边，前面没有任何遮挡，再加上她突然冲出去，司机来不及减速，轻则重伤，重则死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伊然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被车辆亮白的灯光照的闭上了眼。
再然后，她就重重摔在了地上，预想中刺骨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只是手肘处火辣辣的，大约是撞在地上时太猛了，擦破了皮。
她睁眼看去，只见一个身影倒在她的身前，那人的手紧紧拉住了她，力气大到甚至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要被捏碎。
——是楚嘉言在最后关头将她扯了回来，没让她直接冲到车前。
刺耳的刹车声在不远处响起，司机匆忙下车跑了过来，“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伊然被楚嘉言紧紧拉在怀里，能感觉到他不住颤抖的身体。
事实上，她自己也在忍不住轻颤，她伸出手抱回了身前人。
温声安慰，“没事没事，我好好的在这呢，别怕。”
司机担心他们出了问题，忍不住蹲下身来拉人。楚嘉言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然后扶了伊然起身。
他似乎有些无措，不知做什么才好，只是死死拉住伊然的手不放开。
伊然深呼吸几次，喘匀了气，这才对那司机道：“我们没事，你走吧。”
司机见二人身上确实没什么伤口，这才放心，“行，没事儿就好，下次小心点。”
看着司机走远，伊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找，身后早已没了陆泽的身影。
她咬了咬牙，看向楚嘉言，“这附近有监控吗？”
楚嘉言呆呆的，似乎没反应过来她话的意思。
伊然心下一软，也顾不得追陆泽的事了，拉着楚嘉言往回走。
回到饭店前台，伊然向服务员要了两杯热水。
楚嘉言还没松开她的手，伊然只好用另一只手将水递给他。
“没事了，先喝点水吧。”
楚嘉言不接，依旧定定看着她。
伊然无奈，只能先放下杯子，也顾不上前台的人来人往，轻轻抱住了他。
“楚嘉言，不要担心了，我好好的在这里，没出任何事。”
她一下一下轻抚楚嘉言的后背，终于让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死死的抱了回去。
“我看到你被推出去的瞬间，心跳都停止了，我险些以为……”
他甚至不敢将话说完，抱着伊然的手更加用力。
伊然笑道：“我刚才是没什么事，但要是再被你这么抱下去，倒是很可能被勒死。”
楚嘉言双手一松，“抱歉，是我没注意力道。”
伊然坐直身体，和他分开，“行了，都没事了，待会找酒店问问附近有没有监控，直接报警吧。”
……
伊然亲自去警局报警，被留在警局做了一整晚的笔录，楚嘉言作为目击者，自然也是如此。
等二人从警局走出来时，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伊然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和楚嘉言并肩走在清晨的薄雾里。
“这次多谢你了，你又救了我一命，看来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室内外温差大，楚嘉言的睫毛上结了霜，寒光点点，但更冷的确实那双眼。
他似乎很不爱听这样的话，不快与抵触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伊然笑了下，“一整晚没睡，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看到了路边停着的幻影，从两人出现，司机就一直在对他们行注目礼。哦，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对楚嘉言。
因为来警局来的急，伊然根本没时间换衣服，她穿的还是昨晚的一身。身体还好，礼裙外面套了羽绒服，还算保暖，但鞋子却只是一双浅口高跟鞋，大半个脚面和脚踝都露在了冷风中。
楚嘉言不容置疑拉过她一起上了车，“先送你回去。”
这个时间确实很难打车，伊然乐得有顺风车送她回去，也没再多说。
二人一路沉默着到了伊然住的酒店。
车停了，伊然却没立刻下车，“楚嘉言，陆泽的事一了，你不必再管陆氏那边了，郭茂早起了心思要收购陆氏，这样的结局也挺好。”
楚嘉言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还有，”伊然深深看向他，“我在琰城出生、长大，以后应该也不会离开，但楚家的根基却在帝都，恐怕我们之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保重。”
楚嘉言喉间动了动，垂下了眼帘，“你也一样……保重。”
伊然笑容浅淡，道了声再见，便毫不犹豫下了车向酒店内走。
等她回到房间时，透过落地窗向外望去，那辆幻影还停留在原地没动。
她目光复杂，坐在窗边静静看着那辆车，轻声自语，“再不走要吃罚单了。”
车内的司机也在提醒，“我们该走了。”
楚嘉言怔怔地看着酒店入口，从伊然下车开始他的身体和目光就都没再动过。他看着酒店大门，却又不止是看着酒店大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司机怀疑他甚至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
但是他很快收回了目光，神色再看不出任何端倪，“走吧。”
伊然注视着停在门前的车一点点驶离，直到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她轻轻笑了下，语气温柔。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