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

    书简与译本一一对照,一上一下放置。

    他谨慎地翻开,原来的书简放到左边,之后的译本放在右边。

    第一本,就是当日背后画有鲜血玄虎令图案的那一个,释译的版本先是誊抄断句,之后再在下方写上译文,若有断句歧义的地方,还会写上不同的断句方案并说明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并在之后附上连起来的整体译文。

    澜淙略略扫过上边的逐字逐句注解,便去看下方的译文。

    译文不止分句,还有分段。

    是简要记录的编年形式。

    【天亓元年,前朝余孽勾结隐族动乱皇都,连横燕昀,帝遣暗部潜入遗世村落培养间人。】

    天亓三年,间人潜入燕昀四方追查余孽,颇有所获。

    天亓……

    ……

    天亓十年,余孽愈加势大。】

    记录得越来越详细。

    【三月,余孽一统身怀绝技之隐族,以阵法掩盖,定总部于断天崖东面出口,如太虚幻境,时有时无,间人有去无还。

    十月,余孽涌入村落,村民无还手之力,尽数被屠。】

    澜淙看向原书简,最后一句以血写就,比其它地方更加斑驳,难以辨认。

    释译本上最后一句零零总总竟然列了五六种版本。

    他谨慎地一句一句思忖,确保底下所写就是最合适的那个。

    确认无误,方小心合上,翻开下一本。

    下面的每一本,都是这一本的详细展开,最后写明记录的缘由,道是传信回京城的备录。

    原来,灰衣人也不是一直蛰伏未被发现,近的,就有元亓帝苦心孤诣在此处设立情报机构。

    更别提,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皇朝建立之初的几位帝王。

    只是纵观史料,国盛时灰衣人并未成气候,帝王见其不足为虑也不屑于赶尽杀绝。

    毕竟说起来,前朝皇族血脉流传于世,几代之后都是土生土长的永陵人,若要追查必定诛连,到时,怕是血流成河都不足以形容。

    搞这么大阵仗,波及如此之多的无辜之人,只为了一个可能的反叛组织,着实不划算。

    而自元亓末年,永陵国力急转直下,揭竿而起之众不在少数,灰衣人方重出江湖,以报血脉国仇。

    按书简当中所写,不过几年,灰衣人就凭借权谋将势力深植于永陵燕昀各方,并且在边境设立总部,荒城当中的人甚至没有抵抗之力。

    不得不说,他们发展得也太快了些。

    厚积薄发是一回事,更大一部分,应是民生凋零。

    ……

    “这如何说?”藏书阁中,皇后于灯下,抬眸看向邓延翌。

    “民生凋零,尤其是永陵四年之后,百姓连活命都难,为了生存,自然什么都肯干,招兵买马,策反官员都容易得多。”

    皇后指节轻点桌面,勾唇,“你也知道不少嘛,之前着实自谦。”

    邓延翌:“除了殿下所给书籍中写的,剩下皆是我推测,并无实证。”

    皇后指腹在桌上轻轻画着圈,侧头道:“还余一桩,我翻这些前朝古籍就是为了寻它,却并未找到一模一样的,只好劳烦郎君亲自瞧瞧。”

    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食指中指夹起,揽袖递给邓延翌。

    邓延翌双手接过,展开。

    看到纸上所画图案的一瞬间,心中如同巨石落地,震得周身一切感知都远去了几息。

    果然,邓延梧留宿宫中的一夜,让皇后发现了他身上的刺青图案。

    他的催命符,真是贴都贴不下了。

    “邓郎君果然认识。”皇后看着他的神情,肯定道。

    邓延翌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轻描淡写:“这是组织之中身负血脉的核心几人才有的刺青,是最高等级的玄虎令,此令一出,组织里所有人无敢不从。”

    “在这么一个天真笨拙之人身上?”

    邓延翌:“玄虎刺青,只看血脉。”

    “只看血脉?”皇后转了转眸子,“那真是有意思,你弟弟身上有,你身上却没有,究竟谁是尚书之子呢?”

    “是你,还是他?”

    “看重视程度,似乎是……”

    “是我。”邓延翌目光平静无波,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确实,任是谁来看,都无从想象世上还有这么冷血的父亲,能将亲生的儿子完全当做棋子来用。

    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尊贵养子。

    不求一碗水端平,但也大可不必是云泥之别。

    但事实就是这样,为了一个命令,他的父亲可以放弃一切,包括他。

    皇后诧异,仔细观察邓延翌的表情,本能觉得他在说谎。

    又有些疑惑他为何说这样的谎。

    邓延翌嘴角冷冷勾出一个弧度,“我父亲眼中,无论是血脉还是其它,弟弟都比我重要得多,亲生与否,从不重要。组织中上峰的命令,才重要。”

    就如同信徒面对信仰。

    他自己都可当牛做马,所行一切只为实现组织要求他办的事,更何况他这个本就不重要的儿子呢。

    或许能为组织所谋当个趁手的工具,父亲都觉得是他的荣幸。

    皇后不予置评,接着他所说推测,“那尚书身上便也没有这个刺青,他是替你们的主上养孩子?”

    邓延翌:“组织里的主子是谁,我还没有资格知道,所以是否为亲子,我亦不知。”

    “你父亲也不知道?”

    “他从不会和我说这些。”

    他对组织的了解,更多是从上峰那儿知道的,他父亲对他,除了命令,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且这些命令,大多都是关于他的弟弟。

    小到逗弟弟开心,大到替他顶祸端某前程,一桩一件,只要下令,他都必须遵从。

    自年幼至如今,都成了一种习惯。

    他只是,只是至少以为那么多付出总会换回些什么。

    可是没有。

    得知邓延梧曾入宫寻他,除了惧怕,他也不禁心存一二期望,期望弟弟见他许久不见,会让父亲将他接到府中好好照看。

    这种期望,显得他愈发像个笑话。

    也是,一个工具,怎么配他人看重。

    皇后闻言,笑着嘁了一声,颇感无奈与荒谬。

    世间之大,着实无奇不有。

    她低眸一本一本将案上古籍收好。

    他们组织中如何,邓延翌家中的恩恩怨怨又是怎样,她没有多少兴趣,她在意的,是他们为何那么做。

    她这半生,到了如今,身边只余两人最重要。

    一是陛下,无论是爱是恨,她都已经与他纠缠在一起,世世不休。

    二便是皇妹,相处不久,其中滋味却难以割舍,尤其……

    她看向自己的手。

    总与人为善,真心待人,可不料,她这双手也有染上血的一日。

    还是心中最想好好爱护的皇妹身上的血。

    她知道皇妹信任她,一如她信任皇妹。

    无论皇妹对他人如何,但起码对她,从未利用伤害。

    那些满心欢喜的日子,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心间翻腾。

    两人互道心里话,一起向往未来的美好,相处和谐惬意,是她之前从未感受过的窝心快乐。

    得知陛下与镇国大将军的谋划,她第一反应便是怎么从中求得两全,知道自己阻拦不了他们,就想着尽力保护皇妹。

    只是事与愿违,终究还是让他们利用她的手,将皇妹送上了不复之地。

    于是她就成了自己心中的罪人,满心悔恨,无法原谅。

    到了真正想知道的,皇后面上愈发淡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那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让你除去皎月公主?”

    他们通过暗器让陛下知道隐族的厉害,让陛下越发想要得到天机诏书来保护自己,给出的方案,便是火烧皎月这个不祥公主。

    从前到后,一步一步,环环相扣。

    在这期间,她最后失去的不仅仅是皇妹,还有曾经一心为国为民的陛下,与她琴瑟和鸣的夫君。

    叫她如何释怀!

    邓延翌闻言稍有诧异,“江湖之中厉害的门派并不多,殿下难道不觉得,澜瑛阁太过显眼了吗?”

    组织铲除异己这种事早就不新鲜了,澜瑛阁这块骨头与其他的区别,就是太过难啃,一直拖了这么久。

    皇后淡淡垂着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她还是我永陵的公主。”

    邓延翌轻声嗤笑,“一个不祥公主罢了,天底下,估计所有人都会宁愿永陵朝没有这个公主。”

    皇后暗暗深吸一口气,长睫遮住眼中的冰冷。

    “那你们呢,你们利用天机谷,向陛下透露出假的消息,难道就不怕真正的天机谷追责?”

    邓延翌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天机谷庇佑世人这种话你们还真信吗?若是当真庇佑,前朝皇族怎会覆灭。”

    “天机谷两百多年前坐视永陵皇族推翻前朝,两百多年后,难道就不会冷眼旁观?”

    这两句,就差没有明说当今陛下无能了。

    皇后冷笑:“我倒从未听说过,江湖朝堂之中有哪一个光明正大打着天机谷的旗号招摇撞骗的,还骗到了皇族身上。”

    这个邓延翌就不认同了,“世间有关天机谷的传说流传甚广,难道个个都是准确无误不成?我们也只是将自己所得到的消息献给大将军,献给陛下罢了,我们哪知道正确与否呢?”

    “况且其中,也不全是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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