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愣了,继而一笑,“都随你,我不过随口一提,怎么突然这么认真。”
他也轻轻笑了,靠在她身边,低语缱绻,“只要娘子不要赶我走。”
经过之前,她也知晓了他的决心,便承诺:“不会。”
只要他不想走,她不会如此要求。
最多问一两句,最终如何决定,还在于他自身。
回忆如画卷缓缓展开,因时间过去不久,便仿佛昨日。
她这么一联想,猜都能猜到,她当时一随灰衣人离开,他怕是就动了来寻她的心思。
后面分开寻找也理所当然。
于是问:“那你寻找的时候,可有碰到过澜瑛阁的人?”
司空瑜摇头。
哪里还会碰到,他手中有龟甲,甚至会故意避开他们,后头两边就越走越远,他也就没在关心过他们的踪迹。
不过……
他目光落下不远处的一个包袱,然后看了看她的眼睛。
她看不见,他是不是就能拿出龟甲,像搜寻她那样使用占卜之术,大概判断一下方向。
只是,他得时时照顾她,现在这样也不适合赶路,就算知道大概的方向,不也是得等他们来寻?
一时思绪陷入困境。
目光从包袱上移开,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种能被谷中察觉到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用。
……
永陵,皇宫含元殿。
“今年夏日真是格外长啊。”皇后扶着长御的手,在陛阶最上停住,拿过帕子轻轻拭汗。
“已有一月多未下雨了。”长御接道。
入了殿内,没了直射的阳光,总算好些。
皇后眉间透出一股冷意,“吾也看到了。镇国大将军旁的怕扰了陛下养病,这些倒是不怕了,地方上的折子都能直接送去陛下案上。那一摞折子里,不止京畿,南北都一样,连日干旱,地里的庄稼缺水干枯,已是丰年无望。”
一路宫人接连行礼。
长御垂眸,“人都不够喝,哪儿有多的给庄稼呢。”
皇后拍拍她的手,“吾记着,你到我身边那年,便是大旱。”
长御自小服侍皇后,被卖到皇后身边那年,不过总角之年。
长御闻言笑了,带着些苦涩,“是啊,那一年家里揭不开锅,便把我们姐妹几个都卖了。还好奴婢幸运,遇着了殿下您。”
皇后含笑,款款坐于凉阁正厅上首,长御从侍女手上的托盘取过一应茶品点心,在皇后面前桌案上摆好。
与此同时,下方也放了一处桌案,略微低些,陈设稍稍简陋。
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
看着邓延翌被中人扶着一瘸一拐走进来,长御稍有不虞,凉声:“真是不识好歹,竟敢让殿下久等。”
皇后按住了她,只吩咐道:“请坐。”
邓延翌的伤好了大半,只是伤处面积过大,行动间总是痛苦难耐,皱眉落座后,已是满头冷汗。
中人习以为常,用巾子三下两下为他擦净。
邓延翌淡淡垂眸,并未抬眼,也未行礼,言语麻木:“殿下不必如此,有什么吩咐,说一声便是。”
皇后轻笑,“想要请邓大郎君帮忙,自然得做足诚意。”
“在吾这儿,你不是奴仆,亦不是犯人,哪能无礼。”
抬手示意,“这些都是今年新上的好茶还有宫中时兴的点心,不急,先尝尝,别辜负了吾的一番好意。”
邓延翌说一下动一下,既不感激也不抵触。
他这个费棋,不知那天就会被组织灭口,现在不过苟延残喘。组织的本领手段他再清楚不过,死局基本定下,他还活着,估计也是因为组织事多,还没腾出手来处理他。
这样不死不活的,没有希望,看不到出路,不过无意义地挨日子罢了。
皇后也不管他,自顾自在长御的服侍下一一品尝,神情舒缓。
邓延翌身旁中人领会皇后的意思,一个接一个将茶点往他面前布好,他用得慢些还会催促。
如此,皇后用完了一大半时邓延翌面前已经空空如也。
用得有些急,他抖着手灌了一盅茶,闷声咳了两下。
小中人在他身旁,眉目顺从地又为他倒了一盏。
皇后撩起眼,淡淡将目光投过去,露出满意的神色。
小中人察觉,恭敬地低下身子。
她道:“不错,如此正好,吾精心准备的东西,总得好好享用才是。”
长御看着,眼观鼻鼻观心。
这些日子,殿下不止待下属奴婢如此,甚至也是这么对陛下的。
应该说,对待陛下时,殿下还要更苛刻。
若是吃的,不止要陛下尽数用完,而且得真心夸赞。
面上阴晴变化往往在一瞬间,反复无常。
长御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心惊。
如今,殿下与从前,是越来越判若两人了。
邓延翌并不接话,只漠然问:“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皇后缓缓抬起下颌,目光成了斜向下的俾睨,曼声:“不急,近日查到些有意思的东西,先请教你其中一桩。”
邓延翌如同石塑,没什么反应。
皇后亦不恼,甚至饶有兴味,“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皎月身边的太监,刘延武。”
邓延翌目光缓缓、谨慎地移到了皇后身上。
“似乎,他当年受了宫刑,贬为宫奴的事,兵部尚书府也有参与。后来被先贵妃所救,留在皎月公主身边,也一直好好地活到了如今。这么想想,虽然过程缘由不同,但处境,与你倒是有些相似。”
邓延翌捏紧了手指。
多年前的事了,他那时虽小,之后却有几分耳闻。
刘延武也是组织中的人,甚至是有资格单独掌玄虎令之人,中途叛出组织却未被彻底清除,以前不以为意,放在此时,却让他的心不禁猛然一动。
一条活生生的出路就在眼前。
口中却不露分毫,“家父曾提过一二,但陈年旧事,具体我亦不知。”
皇后慢条斯理,“吾对这旧事没什么兴趣,只是联想到你,想着效仿一二。现今你人亦在宫中,刘延武曾经效忠先贵妃,你呢,不妨留在宫中当个侍卫,侍奉陛下将功折罪,你觉着如何?”
刘延武心弦高高扬起,带着气血涌上面上,可下一刻,他就想到了尚书府。
他不一样,他不是从组织中派出来的孤儿,他出身组织的府邸,若是他留在宫中,旁的不说,他的父亲就第一个将他捉住献给组织。
声音有了几分不自觉的颤栗,“可,可是家中父亲……”
皇后失笑,“邓延翌啊邓延翌,你就没想过,过了这么久,你那老父亲为什么还没有来宫中要人吗?”
邓延翌眸中有些惧怕,目光颤颤,就这么看着皇后。
“吾也不知,”皇后唇边的笑意显得恶劣,“就看你,想不想赌一把了。”
最后一句话久久响在心间,“若是想赌,夜半一个人去藏书阁,吾恭候郎君。”
邓延梧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伤势未完全恢复,出行一趟已经竭力,到了里间虚脱一般倒在榻上。
他身处组织中层偏下,只是上峰的一颗钉子,他接触不到更多的人,也无从得知组织的更多信息。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与上峰失联,就和聋子瞎子没什么区别。
而身为被组织、被上峰放在明面上的人,他本就可以随时被舍去。
比组织中其他同等层级的人多的,可能就是这个出身。
可惜生父权力虽大,却异常冷血,与组织中其他上峰并无区别,甚至还不如。
在父亲眼中,他就是保护弟弟的一个工具罢了,随时能抛弃不用。
略算一算就能知道,皇后不赶他出宫,动了想把他一直留下来的念头,已经是他唯一的出路。
谈什么赌与不赌,向前一步,还有可能能活。
真要是就这么出了宫,就只有死路一条。
……
月正中天,天穹幽蓝。
支殷山一处简易的阁楼中,灯火如游龙穿梭,松柏之间,亮如白昼。
成千上万的典籍,与当日从荒城搜出来的书简分门别类地妥善放置,楼中由几位身着交领长衫的老者带领,笔墨日夜不停地释译书写着前朝文字的书简。
而今夜,至关重要的几份终于释译完毕,由阁中侍从捧着前往主楼。
主楼面阔五间,大部分还在修建,只腾出来其中一间用以处理事务。
这几份释译书简,就被端端正正放在了案上。
待侍从退下之后,案后之人才转过身来,打眼一瞧,正是澜淙。
他抬步到圈椅前,撩袍坐下。
如今阁中大部分人手都被派出去寻找主上,留下的只能维持阁中基本的运转。
他倒是也想去,但打不过卫瑛萧晟就算了,没想到连洪嫆薛渐屏都败了下来,只能留下来看守支殷。
只是这种时候,留下来反而是最煎熬的,这几日,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日最后所见主上狼狈孤单的身影,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干脆连夜处理种种事务,一刻不怠。
一向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澜淙此刻眼中布满血丝,胡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只是又灌了一盏浓茶,撑起精神掀开托盘上盖着的布。
当日荒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也深知其中利害,动作间格外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