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逃

    皇后不再开口争辩,起身。

    “今夜有劳郎君。允诺给郎君的,明日便呈上。只是侍卫日夜巡逻,恐不利于郎君伤势恢复,到底何时当职,郎君想去的时候给侍卫统领说一声便是了。”

    邓延翌这一回是真心行礼,忍痛低低弯下身子,“多谢皇后殿下。”

    皇后裙摆逶迤,提灯转过书架,扶上长御的胳膊,头也不回,往阁外走去。

    长御看着面容格外冷肃的殿下,心中却知道,殿下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邓延翌。

    坐上轿辇,在身旁低声问皇后,“殿下,我们之后该如何?真就让他当这个宫中侍卫吗?”

    皇后勾起唇角,唇上的胭脂如嗜血沾染。

    “哪有凶手不用偿命的。”

    只不过,她想要的凶手,不止他一个罢了。

    ……

    支殷山,主楼。

    几份译文齐齐摆开,澜淙负手而立,锁眉沉思。

    天边已经有些光亮,深蓝夜幕下,灯火通明的梦幻海市渐渐走入人间。

    侍从一盏一盏熄灭悬灯与烛台,至天光大亮,身着干劲短衫的侍女脚步飞快,手上平稳地端着一个个托盘向房中走去。

    留下袅袅诱人的香气。

    这是山中膳房供给各处的早食。

    其中一个托盘被悄无声息放在了澜淙身边。

    他草草吃了几口,便坐立不安地踱着步。

    每日早食之后,外出搜寻主上下落的人都会传出消息送到阁中。

    他最后干脆直接在平日里飞鸽停落的窗棂等候。

    蓝天白云,望眼欲穿。

    终于,几只飞鸽遥遥入了他的视线。

    他手心渗出了汗,既欢喜又害怕。

    欢喜终于有了消息,害怕传来的消息里,还是和之前几天一样一无所获。

    可是还没有等飞鸽落到窗户上,就从另一个方向直直飞进来了一只信隼。

    澜淙起先以为是萧晟的那一只,熟练的要去抓它的腿,却见这只隼躲了一下,让他抓了个空。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虽然毛色大致相同,可是细看还是能看出与萧晟那一只的区别。

    阁中用来传信的除了神鹰队所用的那只信隼,其余都是飞鸽,这又是从何处来的?还能这么精准地找上支殷山他所在之处。

    澜淙略想了想。

    除了常用的那些,就还有各大分阁的备用信隼,轻易不会出动,其中尤以西北中部永兴分阁裘暝阁主处为多。

    难不成,是有什么紧急的消息等不及飞鸽了?

    虽大概有了猜测,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警惕地带上特制的手套,验了其中没有毒和炸药之后,方小心翼翼打开信筒。

    下一刻,抽出信纸上红色的朱砂印记就让他短促倒吸了一口气,险些忘了呼吸。

    竟然是红批信件!

    还是不惜动用信隼送过来的红批信件!

    瞬间动作加速,飞快打开信纸。

    浏览之后,面色大变。

    即刻转身,连连续落在窗台上的飞鸽都不顾了。

    “来人!”

    外头侍立之人立刻跑进来,抱拳:“掌事。”

    “快,快叫上山中武功最好的十人,随我出发!”

    “是!”

    “等等!”

    澜淙紧张地气息急促,在原地快速踱了两圈,脑中思绪飞速转动。

    不行,他们不能冒然出山。

    镇国大将军的北军就在不远处,此事仓促,暴露了丝毫行踪都会酿成大祸。

    况且山中空虚,一旦他们攻山,剩余的阁众群龙无首,主上辛辛苦苦谋划出来的支殷山就将付之一炬。

    澜淙紧抿住唇,目光锐利。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不能慌乱。

    一拂袖,“不必了,你下去吧。”

    侍从再次应是,跨出房门回到原来的位置,依旧兢兢业业守门。

    他的职责,只有唯令是从。多余的,不是他该关心的,也不是他有资格关心的。

    澜淙返回房中,又将红批信件看了一遍。

    接着一个一个拆开飞鸽腿上绑着的信筒,仔细查看每一封。

    坐回椅子上,指节紧紧攥起。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将红批信件的消息传给卫瑛、萧晟他们。

    可是他们连主上的人都没有找到,想要留意保护也无从出力。

    到底该如何呢?

    无力感席卷全身,澜淙颓然低下了身子。

    当真太难了。

    四面楚歌。

    永陵北军、燕昀王军、灰衣人。

    现在,又添了一个,璇玑村。

    他们只听说过璇玑村为制衡天机谷而生,从未听说过璇玑村还会对外出手。

    难道天机谷就不管吗?

    .

    “……放我下来吧。”

    南宫姣在司空瑜背上,有气无力地说。

    司空瑜汗早就湿透了衣衫,他咬紧牙,满面通红,奋力向前奔跑。

    迎着水流的方向一刻不停,有些路岸上还有让人下脚的地儿,更多路只能涉水而行,他衣摆长靴尽湿。

    背着一个人,跑了太久,双腿酸痛得仿佛灌了铅。

    南宫姣眼眶有些红了,却还有心情开玩笑,“郎君,这算得上生死不弃吗?”

    “你……”司空瑜上气不接下气,“你,别说,这种话了。”

    “什么话,生死不弃的话吗?”南宫姣轻笑。

    “不是,你明知…………”

    明知他说的不是这个。

    “可是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得死啊。”

    南宫姣言语之间有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轻巧。

    “他们要的是我,你放下我,还有机会跑掉。这样你逃出生天,我也不一定会死。”

    “宫敛要的是我的人,又不是我的尸体,左不过多受些罪罢了。”

    “不然,都死在这里多不划算啊。说不定,你还能将我的遗言带回去呢,不然澜瑛阁内讧了可怎生是好?”

    司空瑜闻言眼眶也红了。

    刚还说不一定会死呢,现在又说什么遗言,她自己分明也都知道,一旦落入宫敛那个变态的手中,能活的几率很小,甚至小得过她跳崖。

    不然前几日,她又怎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跳下来?

    他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闭嘴。”

    南宫姣无奈地鼓鼓腮帮子。

    好吧,说也说不通,就算了吧。

    这么想来,到头来,她还是拉了一个人陪葬,只是这个人选和她之前想的太不一样。

    拉上宫敛一起死,叫同归于尽。

    那和他呢,叫什么?

    真正意识自己到了死期,南宫姣天马行空地想起来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些风月之事。

    殉情啊,情杀啊,还有什么找上门去要让他对自己孩子负责的,五花八门。

    这些要不就是澜淙硬赶着上去给他们讲的八卦,要不就是情报之中一些轻描淡写的小事,她过了过眼,便在脑中留下了印象。

    此刻因为背着她的这个人,尽数从记忆深处浮现。

    “咱们这算不算殉情啊?以前总是听到,好像确实是说,像我们这样的两个人死在一块儿,就是殉情。”

    司空瑜根本无暇也无力接她的话,只能在心中反驳。

    带着些无奈的好笑。

    他的小娘子,到了现在,还连什么是殉情都搞不清楚。

    他们这样死在一块儿,哪里是殉情,最多算得上同生共死。

    况且殉情,是有人阻挠,为了表明彼此在一起的决心,才会以死来成全这份情谊。

    他们之间,哪有人阻挠呢,也不必以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

    她……她对自己,甚至尚算不得情,又怎么称得上殉呢?

    可是,有关这些,他好像,好像再也没有机会教她了。

    他曾幻想,待她心中不再被天下大事全然占满的时候,他就将自己心间缠绕得密密麻麻的缱绻情丝,尽数献到她眼前,告诉她,也耐心地一点一点教会她,究竟什么是男女之情,夫妻之爱。

    在他幻想的未来里,总是有无尽的,许许多多的时间给予彼此,所以他总是不急,总是想着,先这样陪着她,陪她完成所有她心间的宏愿,最后,水到渠成、理所当然地拉紧彼此的手。

    他要的心意相通,是你情我愿,是真真正正感同身受,是不掺杂一分一毫其他情感,最纯粹,也最纯洁、最珍贵的情感。

    而他,愿为此献上毕生的耐心与时光。

    可是,他想不到他的毕生如此之短。

    他们的毕生如此之短。

    他便算了。

    可是她呢?

    他多希望有什么人能从天而降,他愿付出一切,甚至生命,换她一条生路,也给天下苍生一条生路。

    未遇到她之前,他不为任何人,甚至都算不上是为自己,无欲无求,活一日算一日。

    曾经对他好的,欺他哄他,抛他弃他,他也谈不上多在意。

    他自己,甚至都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多当一回事。

    幼时雪地里,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愿意拉他一把的人,拉他这个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的人。

    于是就算为了不辜负她的心意,他也要挣扎求生,再艰难都要好好活着,为了寻她,也为了寻曾经的热血。

    生死关头,或许情爱当真不值一提,他却在这样的瞬间懂得了她的理想,与她心怀天下人的心胸和抱负。

    她这样的人,是有着拉所有人昂首挺胸站起身的大爱与能力的,就像拉起幼时的他一样。

    她与他不同,她自己经历风雨,尝尽生离死别,却想着让天下人都不再受这样的苦,不再满心仇恨地活在这个世上。

    她也已经做到了许多,澜瑛阁庇佑之下的所有人,都过着她生之所愿的日子。

    甚至那些阁众,连死都觉得不悔,愿为她献上一切,她是他们毕生的信仰。

    他这段日子,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众望所归。

    她这样的人,老天不应如此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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