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还

    黑袍侍从的刀从头至尾都抵在她腰上,寒芒反射日光,尖利地刺入眼底。

    等了一会儿,他迟迟没有开口。

    倒是将刀往前抵了抵,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得到冰冷,压得肌肤有些痛。

    南宫姣默然,转身继续赶路。

    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不再开口,看来,是已经生了警惕之心。

    或许是回想时某种本能让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武功高强之人,总有某种直觉。

    她也有,所以并不意外,只是暗暗多了些戒备。

    得防着这个人,不能让他坏了事。

    天地苍茫,随着日光照暖大地,高空飞鸟盘旋,不时清鸣。

    南宫姣眯眼仰头,迎着光亮,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鹰隼向身后飞去,那是他们来时的路。

    为防止身后之人起疑,她目光只停留片刻,便自然而然四下环顾,最后又专注眼前脚下的路。

    又问:“我们回去时,还是走这条路吗?”

    这次黑袍侍从答了,“怎么?”

    南宫姣气喘吁吁,“到了边境,不远处就是官道,也能回去断天崖,何不从那头走?”

    黑袍侍从第一反应:“你想逃?”

    南宫姣语噎。

    这人警惕不警惕另说,但脑子是真的不会转弯。

    一旦想到什么,那这一阵儿对话,无论内容是否相关,能联想到的也只剩这个了。

    她颇为无语:“我若能逃,从这儿不是更好逃?”

    自嘲,“我受了这么多伤,连走路都费劲,哪还能想什么逃不逃的。我是想,官道能雇马车,也不必花多少银子,你在马车里看着我,省心省力。若是原路返回,半路昏倒在这儿,你一不留神让我掉下山崖,命没了怎么办?”

    “就算你不想着交差,我还想活着呢。”

    黑袍侍从眨眨眼,觉着说得有道理,这一下,也觉得之前自己的想法多有不妥当。

    看这公主的样子,就不像是还有余力的。

    而且血真的流了许多,这样的伤就算放在他身上,战力也所剩无几,更何况她还是这么瘦小的一个女子。

    清了清嗓子,道:“把这些人送到再说。”

    语气颇有松动。

    身处山中峭壁,总是看起来近,走起来远。

    中间又停下休整一次,再向前行进,方看清那处凹陷是两山峰之间的鞍部,越靠近,连他们行走的这一侧山壁坡度也越来越缓和。

    不像之前仿佛凌空而立。

    与此同时,南宫姣也听见了底下传来隐隐约约的波涛声。

    那声音悠远,若有似无。

    心一瞬被这声音洗涤得清明不少,仿若柳暗花明。

    眸光亮起。

    原来,大河路过的地方是在这儿。

    若经由司空瑜传递出去的消息已经给了萧晟,那么之前看到的那只隼,应该就是萧晟想法子命令的信隼。

    以距离和澜瑛阁的脚程算,此刻接应之人应该已经到达了前方不远的山鞍里侧。

    如此,万事俱备,便是老天也襄助于她。

    南宫姣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

    大约一刻钟后,从队伍前面斜扒着更高的山壁逆行跑来一人。

    果然,到了近前,听到他说,“头儿,山坳那边有人,而且不少,大概两三千。”

    竟有两三千,比她预料得更多。

    黑袍侍从皱眉:“探清是什么人了没有?”

    那人应当是看了南宫姣一眼,她骤然感到身后押着她的力道大了不少。

    南宫姣嘶了一声回头,恼道:“有人就有人,顶我做什么,难不成是澜瑛阁的人?”

    一阵诡异的沉默。

    从眼神看得出来,这两人都觉得她在装。

    她也确实在,不过能哄一阵是一阵。

    惊讶:“真是我们的人?”

    疑惑,“你一直看着我,我也根本没空传消息啊。”

    想着想着,似是回想起什么,恍然,对黑袍侍从解释道:“之前我们不是要赶往支殷山嘛,结果被你们逼到了断天崖,那时没来得及给他们传消息让接应的回去,他们没接到我们,还联系不上,估计是找人找到这边来了。”

    黑袍侍从:……

    我就静静看着你编。

    南宫姣微笑,“那不是正好,把人交给他们,就可以回去了。”

    黑袍侍从眸色愈冷,狠狠捏住她的肩膀,以押犯人的姿势押着她向前,疼得南宫姣身子止不住一抖。

    “你再敢耍什么花招,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

    南宫姣默然不语,佯装惧怕。

    她自然知道,除了夺人性命,他们自有千万种法子让人生不如死。

    只要送回去时她还喘着气就成。

    同样的,她没了掣肘,同样也有千万种法子让他送不回去。

    山鞍作为两山峰之间相连的凹地,最中间一部分如同平地,再加上前后,立得下两方所有人马。

    澜瑛阁并无什么统一的服饰,故而一边五花八门,一边灰色与黑色盔甲交错。

    澜瑛阁的人质被压在最前,那一边,领头的是卫瑛。

    许久不见,他依旧如同以往,如一座亘古伫立的石塑,不言不语。

    其实南宫姣有些想象不到,没有她与澜淙,卫瑛面对下属号令时是怎样的情形。

    会不会是言简意赅到了极致,若有犯错,便是体罚。

    就像……就像她对他一样。

    一切交换动作都十分安静,她立在灰衣人中央,被团团围住,看到每一个被推过去之人回头时关切的眼。

    到了对面,便和本身便无数多的眼眸一起看着她。

    赤藤面具后,她忽然轻轻笑了。

    她从前其实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现在,那么多人的关切忽然便让她觉得,对于他们而言,她重逾千斤。

    从接手澜瑛阁开始,她便一直一直谋求扩张,动了阁中无数人的利益,也武力镇压,乃至于杀了不少人。

    那时,他们所有人不得不听她的,看她总是无比畏惧。

    她甚至觉得,若是阁中有人为了复仇,来刺杀她都不稀奇。

    怎么能想到,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呢。

    人心,她竟然得了如此之多的人心。

    又偏偏在最狼狈的时候,让她最直观地感受到。

    倒是不枉。

    最后一人交换完毕,她淡淡垂下了眼眸。

    黑袍侍从并未立刻下令,他等着澜瑛阁众人走远,看不见了,才挥手示意。

    南宫姣看着他,“我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这么多人,若是要走官道,自然不可能全部都去,大军压永陵边境,怕是战争一触即发。

    黑袍侍从动作没有半分停留,凉声留下一句:“你若听话,不会让你死的。”

    听话。

    南宫姣喃喃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字,眸中满是嘲讽。

    她什么时候听话过。

    一路行来,祖父临终前只让她守成,她却一心谋求扩张。

    姨母几次三番让她只顾自保就好,别做多余的事,以后带着澜瑛阁隐世而居,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可她反手便杀了最想手刃的仇人,自此陷入朝堂争储的漩涡。

    她从未听过任何人的话。

    她自己便是圭臬,让所有妄图主导她的人顺者昌逆者亡。

    回程,黑袍侍从不止给她脚上戴了镣铐,连手也绑在身前,拿一根铁链,栓狗一样拴着她,另一边缠绕在他身上。

    还向她说:“怎么样,这个主意可好?我掉不下去,你就掉不下去。”

    从不信巧合的人,前因后果一联系就知道了。

    这是报复。

    南宫姣面无表情,“这样我如何走得动,你不如干脆背我算了。”

    黑袍侍从活学活用,“男女授受不亲。”

    她被拉着往前,差一些跌倒,步伐凌乱地踉踉跄跄跟着走。

    还好他中间留的铁链够长,不然她怕是得被拖在地上。

    这种感觉颇为新奇,活了这许多年,都是她下令给别人上镣铐,还是头一回自己手脚被戴上。

    果真天道好轮回。

    一步一步,沉重的镣铐圈在脚腕不住与皮肤摩擦,没走多远,磨破的地方血就渗出来粘上了中裤,一片深色。

    被黏住的布料再随着镣铐活动重重蹭过伤处,撕扯拉开,这样不过几步,血就从脚踝滴了下去。

    疼痛迟钝钻入心间,脑海因为痛的地方实在太多,着实有些分不清是不是来自脚腕。

    南宫姣的视线停留在两人之间这段铁链上。

    这玩意儿如果整不断,就只能连着他一同带下去了。

    自己这边是解不开,可他那边,一提溜,估计就能把人甩下去。

    也挺好,死得干脆利落些,省得回去受罪。

    虱子多了不怕痒,伤口多了她也有种麻木。

    这种麻木掀起亢奋的精神,无所畏惧的勇气。

    出了山鞍,重回那条峭壁小道,她以手拽住铁链,停了步子。

    黑袍侍从向前走,却险些被她拉得往后仰倒。

    她受伤了又如何,这么久,武功气力已经恢复了一半。

    够用了。

    对上黑袍侍从警惕的目光,南宫姣悠悠道:“突然想起宫敛说的话,觉得颇有道理。”

    黑袍侍从听到,惊疑不定。

    本能的直觉从心底钓出了恐惧,越累越多。

    他竟然对这么个捏在掌心的重伤俘虏生了恐惧!

    要是南宫姣知道他的想法,怕是得嗤笑一声。

    这如何算得上是重伤呢,都是皮肉伤罢了,再严重,也离重伤差得远呢。

    只要忍住痛,甚至都算不得伤。

    真正算得上的,是兵刀贯穿体内,是四肢难以行动的伤。

    要是如此便不行了,那她树敌如此之多,岂能活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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