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羽口中的少女是在他们来这里好几天后才出现的。
彼时他们才刚刚睡醒，凭着空气中朝露湿漉漉的味道判断是清晨，想着或许还要在小住一段时间，便摸着乌漆嘛黑的路就出去找食物。
这里长年沐浴不到太阳，只有高大的巨树顶上才能偶尔采集到一些不知名、奇形怪状的野果，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到几个汲取了月羽灵气的灵果。
只要勤快一些，果腹是不成问题的，就是每日三餐吃的东西都一样，难免会让人心生逃离的想法。
当灵衣爬到树端，从茂盛的树叶里好不容易钻出脑袋来，外界刺眼的阳光差点闪瞎了她的眼，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这么明媚的太阳了，就像是夏日池塘中心那朵生长得亭亭玉立，最耀眼夺目的荷。
她摇了摇脑袋将发间的叶子抖落，看到通往森林的岔道口有个小黑点缓缓向这里移动，她眨了眨眼以为是看走眼了，再定睛一看，果真是向着森林的方向走来。
虽然距离很远，灵衣根本看不清什么，但灵衣总觉得那人轻车熟路地避开了所有她曾经跟离垢误入的陷阱点并非偶然，除了经常来，她想不到其他的缘由。
目标终于出现了，灵衣丢了一颗小野果到嘴里，酸甜的味道一下在嘴巴里漫开，或许前几天她还会觉得味道不赖，但现在可以说是味同嚼蜡甚至看到这果子已经开始有点反胃了。
她边爬下树边在心里暗暗发誓，她溪间月灵衣，以后就是饿死从这棵树上跳下去，也再也不想吃这个果子。
当脚掌才刚刚安全踩到地面时，天地间突然一阵旋转而后陷入一片混沌，灵衣还一脸懵逼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周遭又变幻成森林的模样。
“呜......”隐隐能听到从这片幽暗的森林里传来细微的声音。
灵衣明白自己应当是进入某个人的记忆中。
对于这个被动技能，她深表习惯。
她移步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她很清楚她只是精神体来到了这里，所以并不担心自己迷路的后果。
她的脚步放得很轻，虽然记忆是早就存在于此发生过的片段，可她依旧怕惊扰了故事中人。
待到步伐近了，她才发现原来那道声音是少女的哭声。
借着幽暗的萤光，她勉强能看清那是个花季少女，抱膝蹲在大树下抽泣个不停。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灵衣选择静观其变。
“咕~”
不知道她哭了多久，突然一声声响响彻森林。
“糟糕...哭太久，肚子有点饿了。”那个少女终于从膝盖里抬起头来，自言自语道。
“......”不知为何，灵衣突然有些想笑。
“好险没有人，不然太丢脸了。”少女胡乱地抹着眼泪，还不忘吐槽自己，“一直出不去，该不会我这一辈子的结局是饿死吧。”
“哇！呜呜！”
看她苦恼的表情，估计是自己臆想得越来越惨，所以她又突然自顾自地哇哇大哭起来。
“簌簌簌！”突然一阵大风席卷而来，吹得她头发裙摆乱飘，她连忙压下翻飞的裙子，一时也忘了继续哭。
“糟糕...可恶的...好色的风。”她压着裙子，嘴里还在不停地碎碎念。
“哎呀！”不知哪里掉下来的什么东西，砸了她满头包，她也不顾得裙子了，连忙双手护着脑袋，吃痛惊呼出声。
待她睁眼，脚边散落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她蹲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堆野果。
“哇！大风！我错怪你了！你是我的神！”少女惊喜地捧起果实，欢腾地拜天拜地。
“没洗过的，应该没有事吧。”这么说着，身体倒是很诚实，拿起来直接就往嘴里塞，少女眼睛亮晶晶的，一边吃还一边夸赞，“还挺好吃的诶，甜甜的。”
见状，灵衣想起自己摘得那堆果子，如果不是因为实体没进来，她恨不得把那些野果也一起给她，对她说“好吃你就多吃点。”
微凉的风从森林深处携着落叶而来，迷了灵衣的眼，她伸手挡住卷来的叶，再度睁眼时，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现实。
不知道外界的时间过去多久了，灵衣决定还是先去找离垢汇合，如果她推测没有错，接收记忆前看到的那个人应当是来找月羽的。
只是她才刚刚收拾好掉在地上的果子，要找的人倒是自己跑到她面前了。
“灵衣，我刚看到好像有人进来了。”离垢语气微喘，应当是知道消息后就一路向她奔来了。
“我知道，我看到了。”灵衣捡起最后一个果子丢给离垢，“边吃边走吧。”
虽然还没见到那个人的真面目，但是灵衣已经可以初步判断那与记忆碎片的少女应当是同一个。
很显然，她认识月羽，而且关系应该不一般。
可她见月羽，分明是很急切想切断所有交集的模样。
究竟是为何呢？
她在内心估算着少女抵达月羽处的距离，刻意减慢了脚步。
“为什么不选择带我们去找她？”离垢曾经是这么问他。
“我若离开这里半步，这里很快就要天下大乱了。”他难得没有一脸嫌弃地避而不答。
灵衣想了很多天也没想明白，那句话就究竟是什么意思。
“月羽大人，我又来啦！”
灵衣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一道陌生却异常活泼的少女音。
她与离垢对视一眼，默契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偷偷靠近。
显然，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你猜，我这一次给你带来了什么？”少女的声音愉悦，活泼的语调让人听了心情都仿佛会不由自主地变好。
“你新找到的宝藏。”
只是某人倒是很不解风情地直接揭晓谜底。
“啊哦！不对哦！”少女并没有被他的冷漠语气影响到，依旧是那副欢悦的模样，“也算你猜对一半！”
“你看！”她欣喜地将藏在身后的手伸出，站在界线外向他炫耀道，“是一颗宝石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颜色的宝石，就像深海一般幽蓝，就像...”
她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看着他露出半张脸上的眼睛，笑意渐浓。
“所以我把它做成项链，送给你啦！”她开心得就像是吃到美味的坚果时眼睛一瞬间变得明亮的小松鼠，又像是夏日里汽水打开后滋滋往外冒的亮晶晶小泡泡。
微弱昏暗的萤光映射进她茶色的眼睛里，呈现出透亮又迷幻的糖色，她的眼眸映着微光看起来像是上好的琥珀，多余的碎发被她撩到耳后，露出小巧莹亮的耳朵。
灵衣凑近一看，有些疑惑，因为少女跟她接收到的记忆碎片中的少女长得并不像。
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灵衣很快有了决断。
“我可以，为你戴上吗？”
她听到，少女小心翼翼地问他。
“......”
尽管灵衣跟离垢已经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也依旧没有听到有人回应。
“嘻嘻！骗你的啦！”少女欢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知道的，那我就挂在这个树枝上啦，你一定要记得拿哦！”
说完，她踏着轻松的脚步转身离开。
“泉。”
他出声叫住了她。
“谢谢你。”
即使森林里很暗，可灵衣还是看得到，那名叫泉的少女藏在阴影下的神情明明苦涩得好像下一秒要哭出来了一般。
“明天，你能来吗？”
于是下一秒，少女的表情变得又惊又喜。
“我可以来吗？”她问，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生怕他反悔一样，“以前你总是赶我走的。”
“嗯。”他偏过头去，淡淡应了声。
“一定要来。”他补充道，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好！”泉得到他的首肯，带着笑意一蹦一跳地离开，连周围的树林都好像在给她让步。
“这家伙重色轻友啊！”离垢在灵衣身边忍不住吐槽了句，“我们出去，可从来没有树给我们让路！”
“......”灵衣白了他一眼，但内心也不禁说一句“确实如此”。
“出来吧，二位。”
于是偷偷看戏被发现的俩人只得尴尬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这不是怕打扰到你们嘛。”
灵衣内心直呼好家伙，这离垢脑子动得是真的快。
“啊对对对，是呀是呀！”灵衣连忙捧哏。
“哥们你消消气。”只见离垢用树枝挑起那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项链，一个风骚的走姿来到月羽面前，狗腿地堆笑递给他，“给大佬递项链。”
“......”月羽虽然知道他不怕死，但是这么直接走到他面前离他这么近的，不得不承认，他是第一个。
月羽不打算计较这个，接过项链，动作轻柔，将它握在手心里摩挲了半天也不舍得放进怀里。
“明天，还是照计划进行。”
即便他将项链小心翼翼收入怀中，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接近无情。
“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什么关系吗？”
灵衣承认，她越界了，他们一族向来不问缘由。
“她，很喜欢寻宝。”
月羽坐了下来，第一次愿意在他们面前谈起关于她的事。
“曾经也有几个小伙伴与她同行，一起在这座岛上寻找所谓的宝藏。”
或许是夜晚有点冷，他自顾自地架起了枯枝，凝神一聚，指尖跳跃出一撮小火苗，手一挥，便落入那堆枝条中渐渐燃了起来。
“大抵是翻遍了整座岛，把小岛都搜刮干净了吧。所以他们把目光转向了这片从来没有人敢闯进的森林。”
火光映在他的脸颊，灵衣这时才发现，月羽的肤色很白，仔细一看还能看到他脖颈处细小的血管。
应当是长久没有晒过太阳的缘故，灵衣在心里说。
“始终是一群胆小的小屁孩，最后只有那个女孩敢进来。但是宝藏没找到，人倒是先迷路了。”
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他的脸上有那么一霎那露出笑意，只是下一秒又不见了，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哭了老半天，吵死了。我受不了，就给她指了条路，仅此而已。”
只是没想到，那个女孩却常常往这跑，给他讲她自己听了毫无形象捧腹大笑的笑话，给他讲小岛上新的海怪奇闻，给他讲寻宝的那些日常，平凡又简单的快乐。
这段话，他选择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他说的大部分，跟灵衣接收到的一些记忆碎片确实对得上，可是灵衣还是有一肚子的疑问。
为什么记忆里的女孩子跟泉长得不一样？
为什么听起来挺美好的关系，他却那么急切想要斩断？
“那你确定，还要斩断吗？你们之间所有有可能产生交集的可能性。”
只是所有的疑问到了嘴边化作这一句。
于是她看到的他神情又变回初见时冷漠疏离的模样。
“听说你们自灯都而来，应当见过安愿了。”
他突然开口回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令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还没等灵衣他们回应，他便又自顾自地感慨道：“啊...不对，已经过了很久，应该已经不在了，她最终还是没能出去。”
灵衣跟离垢对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不解，却默契地不去打断他。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他自嘲一笑道。
“噼里啪啦！”不知何时大起来的火舌开始贪婪地吞噬着树枝。
“安愿，最后是自然老去死亡的吗？”他问。
“不，她应当是病死的。”灵衣如实回答。
“哈...”眼前人突然痴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什么，“果然。”
“灵衣。”
那是他从未如此认真的语气。
“就拜托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