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果然比灯都要热得多，午间的太阳悬在头顶，刺眼的金光让灵衣眼睛有些睁不开，即便抬手遮挡，却还是有几缕光芒从指缝透了出来，让她有一种阳光在此刻也有了形状的错觉。
因为吟川马不停蹄地赶路，所以第二天中午灵衣他们便抵达了目的地。
“原来盈雾之森不是森林。”灵衣看着这座被海洋包围的岛屿，才意识到这里就是他们的落脚点。
“这小岛上有座灵山，因入夜后月亮会刚好降临在山顶的正上方而得名——临月山，山顶有一常年雾气环绕的森林据说有镇妖的神明居住，庇佑着整座小岛的安危，故岛民就干脆把整座岛命名为盈雾之森，以此表达自己对神明庇护之恩的感激之情，也有警醒后人不可忘本的意义。”吟川难得耐心地给他们解答疑惑。
“原来如此，”灵衣显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向他行了一个礼，“多谢。那便在此道别吧，吟川。”
“就此别过，吟川兄。”灵衣此举连带着离垢也一收平时吊儿郎当的姿态向他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搞得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吟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客套下去，“去吧去吧。”
灵衣跟离垢对视了一眼，便不再扭捏，两人转身望着那即使站在小岛边缘处都能清晰看到的灵山，同时迈开了步伐。
“灵衣。”只是灵衣还没走两步，吟川就突然叫住了她。
灵衣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吟川反而沉默了。
“没什么，路上多加小心。”盯了她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
不明白他此举何意，只当他善意提醒，灵衣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后便和离垢一同向灵山的方向启程。
灵衣跟离垢的脚步并不快，吟川安静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盈雾之森的海风比在灯都时的风力强一些，大抵是这里有真正的太阳，温度更高的原因吧。
“已经走远了。”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男子“好意”提醒。
耳边蓦然响起的声音将吟川将近涣散的目光拉了回来。
“难怪她的气息有些熟悉，我见过她吧。”吟川望着远方的空茫，努力想回忆起些什么。
“某一世见过也不奇怪，你活了多久你心里有数。”黑衣男子似笑非笑地开口，像是在调侃。
“说我老？”吟川一脸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活得比我久多了，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糟老头子。”
“......”黑衣人笑容一僵，意识到他那句话一下内涵了两个人，又想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知道自己理亏，黑衣男子耸了耸肩，脸上虽还是挂着淡淡笑容，但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放弃了狡辩。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引导她去使用自己的能力，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吟川双手环臂于胸前，目光还是停留在灵衣他们消失的那个方向。
“复活不了，只能转生。”
话音刚落，黑衣男子感觉到领口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连带着他整个身子都被扯了过去。
“灯都的神女根本就没有转世，你耍我呢？”吟川咬牙切齿地开口，似乎另一只手捏紧的拳头下一秒就会不受控制地砸到眼前人的脸上。
“她们的魂魄都被拿来抵挡天劫了，自然早就魂飞魄散了，”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黑衣男子倒也不恼，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揪他衣服的手，给他解释道，“可你的安愿完好无损，自然不同。”
听到有转机，吟川这才松手，冷哼一声，看着眼前人还在慢吞吞整理衣服，他急得恨不得自己上手。
“将她的魂魄投入神域‘千秋岁’的尘世镜就可以了。”
“谢了。”
虽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只要能再次见到她，不过一声道谢，他不会吝啬开口。
“你曾去过的流岚城有通往千秋岁的通道。”似乎是看他态度不错，黑衣男子也大方地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知道了。”吟川回得很快，显然是已经迫不及待想启程了。
像是想起什么，吟川又突然停了脚步。
“多嘴了。我看那个灵衣人不错，希望你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吟川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不等他回应就化回龙身朝那一望无际的天空飞腾而去，带起的强风刮得黑衣男子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衣服胡乱翻动，卷起的风沙差点迷了黑衣男的眼，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
只见被独自留在原地的男子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有条不紊地从上到下轻轻拍下衣服上的细沙碎石。
“自然不会。”
从海面扑面而来的风吹散了这细不可闻的话语。
海浪一圈又一圈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不知名的小鸟叼起沙堆中散发着闪亮光芒的碎片，欢腾地拍打着翅膀，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之物。
四周早已空无一人。
......
夜晚的山路并不好走，越是接近山顶，灵衣越是明白了盈雾之森名字的含义，明明还没到森林入口，四周不知在何时已然生出雾气，等到他们察觉到的时候，迷雾已然盖过了身体，如果不是因为他们靠得足够近，或许下一秒就找不到彼此了。
“离垢。”许是走了太久，灵衣感到有些无聊，试探性地唤一声。
“嘭！”只见离她一步距离的离垢闻声便立马转过了身，她一头撞到了一堵肉墙，整个人不偏不倚落在他怀中。
“何事。”头顶上，是他柔和的嗓音，却听不出悲与喜。
意识到他们靠得有点近，灵衣连忙从他怀中撤了出来，速度快得连衣摆都差点跟不上她，就差把“姐是事业型的，绯闻别来沾边”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无事。”她干咳了一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简单回了一句。
只是下一秒，她又突然将目光扫到他胸前。
总感觉有些熟悉，摸了摸刚才撞到的额头，她暗自腹诽。
“你...”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你抱过我吗？”
“蛤？”只见眼前人突然脸色大变，一脸害怕地看着她，甚至夸张地两只手交叉挡在胸前，就像被一个流氓非礼的黄花大闺女一般尖叫道，“我还小，你不要过来啊！”
“......”虽然她平时就知道他思维有点跳跃，但是没想到这么脱线，这一顿操作把她干沉默了都。
看来当初跳入青溟海时护着她的人并不是他，那大抵是错觉吧。
这么想着，她移眸看向刚才自己撞到的位置，想起刚才一瞬的触感，不禁在心中肯定了这个想法——大概是幻觉。
“走吧。”语气很平淡，不难听出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脚下生风，离垢难得地没有抱怨，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就这么有些别扭地走了一段路，安静得连脚底摩擦地面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明浓雾已经让灵衣看不到自己的脚尖在哪了，但她依旧低着头，不知看着什么在出神。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有一名少女从后超过了灵衣，与她擦肩而过，在她疑惑惊讶的目光中，踩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森林入口。
“灵衣。”突然有一道声音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
“咚！”这次轮到离垢因为她突然停下脚步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她。
“快到了。”她还没开口，他就已经给她解释缘由。
闻声，她立马抬眸，才发现前方的雾淡了许多，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两条路，原来是岔道口。
“好重的妖气。”她不禁出声。
“你也感觉到了。”
“感觉得出来被强行镇压下去了，但是还是能感觉到这底下很浓郁的妖气。”她望着他，皱眉补充道。
看来森林入口应当是在附近了。
“那么问题来了。”离垢朝着前方抬了抬下巴。
她的目光顺着他所指望去。
“该选哪一边。”
这的确是个问题。
这个地方的迷雾就像是千年冰面上永不消散的雾气一般，他们没有走散已是不易，这次如果选错了方向，在这里浪费大量时间是必然的了。
“这里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她突然出声。
“怎么了。”他不懂她的问题。
那刚才那位少女...难道她无形中又接收了某个人的记忆碎片？
“没什么，就是觉得问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了。”她假意扶额，摆出一副有些苦恼的神情，“你有什么办法吗？”
“点指兵兵？点到哪一个选哪一个？”
“......”
灵衣很无语，她原本也没打算指望他，但是他一脸认真表情实属让她有点绷不住了。
“要不走左边那条路吧。”
就像是随手一指，但灵衣心里清楚，那是刚才记忆碎片里那位少女选择的路。
“好。”他应得很快，甚至已经开始往那个方向走。
他的反应让灵衣不禁愣住，回过神后连忙跟了上去。
“你不问为什么吗？”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相信你。”
他虽然回得很快，就像是没经过头脑思考的脱口而出，可不知为何，灵衣总感觉这句话他并非随口一说，也并不是为了想讨好她才这么说。
为什么？
她突然又想问。
可是考虑到他们的关系，她选择了沉默。
各取所需罢了，也没有事事都要追根到底的必要。
念此，灵衣垂眸，安静地听着自己的脚步。
前方的浓雾不知在何时渐渐淡了下去，就像是无形中在告诉他们道路的选择是否正确。
等到走近了些，月光已经暗得看不见了，抬头望天，却发现所望之处皆是枝干与树叶——原来他们早已进入了森林。
除了他们来时的路，森林周围被湖水环绕，并没有其他的路可以抵达此处。
灵衣回首望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早已看不清来时的路。
待她转过头来，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伛偻的老奶奶，鹤发黄颜的老太婆驼着背，布满皱纹的沧桑脸庞总让人想起那崎岖不平的小山丘，她拄着拐杖的手颤巍巍，弱不经风的模样就仿佛晚秋时期萧瑟刺骨冷风中残败枝桠上摇摇欲坠的枯叶。
她步履蹒跚，即便如此，她还是坚定着脚步要向前走去，像是非要抵达某处不可。
灵衣眨了眨眼，眼前又恢复了暗夜时森林的模样，老人早已消失不见。
于是她又一次选择跟随前人的步伐，即使不知道尽头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