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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孤灯(五)

    夏夜的繁星坠落月河,月光轻柔如湖水,浓郁的夜色像是随意泼洒在白纸上的浓墨。

    灯都虽没有白天,但夜晚却是极美的。

    “这里的风,很舒服吧。”吟川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身后响起。

    不难听说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了。

    幽溟海在城墙边缘,即使在这里待了几个时辰的离垢依旧还是会被眼前这副巨浪滔天的景象所震撼。

    一望无际的深海,即使凭借的月光,也看不太清什么,如果没有独属于深海的腥味以及耳边海浪翻滚涌动的声音,人很难分辨前方是一大片海。

    “嗯。”离垢应得极快,像是对于他的到来早有察觉,“容易让人想起许多自认为已经遗忘的事。”

    灯都位处城间要地,是沟通多个都城的枢纽,在很久以前那个战火纷飞刀剑无眼人命如蚁的年代,向来都是兵家争夺之地,这也造就了灯都柱墙技术登峰造极。

    只不过那些乱世出枭雄的年代终究一去不复返,厮杀的场面和刀光剑影的世界如今也只能出现在说书人令人欲罢不能的娓娓道来中,如实亦或夸大其词,最后随着惊木一拍,纸扇一斜,结束在“且听下回分解”中,就像是走一个过场,不过是记录历史的一种形式。

    城墙上的创伤虽进行了修复也无法恢复原状,仍遗留下来的、无法磨灭的痕迹本无意目睹记录了一切,如今又像在无声地控诉些什么。

    “自以为遗忘的事吗。”吟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不自觉地轻声复述了一遍,像是想起什么。

    那些记忆太过久远以至于吟川不知该如何去回忆,唯一记得是坐在城墙上交叠的双腿上下晃荡、凭着月光赏着城下海域中游动鱼群的少女,面容模糊氤;记得有些微凉、到了某个特定季节就会带着不知何处正在盛开的拂樱清香的夜风;记得城墙上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的战旗......

    他以为他都忘了,可每次坐在这里,那些记忆又会格外清晰。

    “哈哈...”像是四处奔波的商帮终于遇到一个识货的人一般,这份喜悦是自然而然的,他不禁大笑出声,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声戛然而止,他低喃着,“大概,是吧。”

    随着战事的平定,古老的御敌城墙失修久矣,外墙已经一片斑驳,最外层的墙皮大块大块地掉落,或许是靠近海水的原因,与地面接壤的地方杂草丛生,开有不知名的小花。两尊面相依旧狰狞的守门神无论岁月变迁依旧屹立不倒伫立在暗红色的墙门旁,让整座城从外看起来有些压抑可怕,可尽管如此,也没有影响它的原有的美感,在那瑰丽无双的背后,是战乱年代中胜利者独有的荣耀与辉煌。

    属于它的时代虽然早已过去,但它的悠远古老,典雅凝重在饱经沧桑过后仍然不可侵犯。

    “不管你这次有没有在午睡,还请你千万不要出来。”那时候他第二次被召唤的时候了,那时的他曾偷偷地躲在水下暗中观察地上的一切,没想到那位神女在吟哦咒语的时候还完美地将自己话语融入咒语中。

    呵,还真的嚣张,大庭广众下她就这么持才放旷,毫不掩饰。

    就像是被人挑衅了一般又像是突然玩心大起,他化真身冲跃出海,带起整片海域的风浪,存了心要破坏她的计划。

    说实话当时他冲出神域的时候看到她那明艳动人的笑容瞬间陷入片刻呆滞的神情时,他的内心是有些得意的,只是没想这也成就了安愿史上最强神女的地位,因为这个,前几代沧溟神域守护者常调侃笑话他大叔一般成熟的脸孩子般沉不住气的心。

    当时他就觉得自己修得神格之路有这么羞耻的一笔,他迟早是要找安愿讨回来的。

    夜晚的风有些凉,让他的意识有些清醒。

    一直盯着羽绒色天空有些呆滞的眸终于有了焦距。

    像是从远方又像是从岁月彼方带来的拂樱花香味仍旧奇特,那抹淡香中总会裹一些浓郁的甘甜,明明空气中还夹杂着茉莉和栀子花的花香,可他还是能够一下就分辨出哪份气味独属于拂樱花。他会知道,还是因为安愿曾在他熟睡后将整支拂樱花塞入他的鼻孔里,顺着花枝进入他鼻孔的蚂蚁让他至今都难忘。要说最大的教训,便是他再也不会在人类面前睡觉,尤其不会贪舒服化成真龙之身趴在海边睡觉。

    按道理说,每每忆起,他都应当更加深刻于蚂蚁带来的痛痒,可偏偏每次将他拖入回忆不肯苏醒的是在鼻尖萦绕的芬芳,耳畔少女清脆愉悦的笑声。

    那一笔账和这笔帐,他本来都是要找安愿讨回来的。

    思绪又触及到内心深处被掩埋的一端,突如其来的孤寂,恍如隔世的空落袭来,他有些疲倦地合了眸。

    本来。

    ......

    灵衣刚回到神女寝殿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安颜。

    她在屋内来回踱步,墙上自己的影子在壁画上不断移动,时而伫立,时而坐下。

    她其实并不着急,只是怕让离垢等久。

    说来也奇怪,她跟离垢并不熟悉,但在偶尔的某些瞬间,总觉得她似乎很久以前也认识这样一个人,同他十分相像的一个人。

    可要说是谁,她不知道,甚至连一个幻象也没有,一片空白。

    许是等的有些久了,她开始近距离观察这副她第一次来就好奇的壁画。

    从起舞者开始,一路沿着顺序走过,她大致也能猜出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唤龙咒了。

    待到目光触及那位沉睡的神女时,她目光不禁一滞。

    在记忆中一直望不到的容颜,她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那是何等精致高贵的面容,紧闭的双眸虽带来一丝忧郁清冷,但灵衣依稀觉得真正的安愿,应当是明艳活泼的样子。

    壁画承担着记载历史的重任,却无法还原历史真实的样貌,就像此刻,任谁都只望到神女们的尊贵,这背后藏着多少惨烈的牺牲,大抵只有画中人才知道。

    凝眸,灵衣更加坚定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决定。

    只不过前提是要先找到安颜。

    透明如薄纱的月光携着远方千乐的鸣动踏着夜色而来。

    灵衣最终是在偏殿的台阶发现安颜的。

    彼时她刚进偏殿就望到不远处坐在台阶上望着明月不知在想什么的安颜,因是背对着她,她并不能看到她的神情。

    溪娘依旧是那般恭敬地矗立在她身旁,所以灵衣并没有立马上前。

    “溪娘,可以坐到我身边来吗?”

    她听到安颜那几近哀求的声音,那音调让灵衣无端联想到那仿佛知道自己随时要被抛弃于是努力做出乖巧模样的孩童。

    “呵呵...对不起,我又说傻话了。”还没等溪娘回应,安颜便自己开口傻笑道。

    “神女要努力保持自己威严,不可以轻易撒娇的,对不起,我又忘记了。”她又偏回头去,盯着那轮弯月,懂事地指正自己的失误,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感,似是习惯了。

    她想起来了,似乎第一次见面,她也是如此。

    也是这时,灵衣才重新意识到,安颜其实也不过十二十三的年纪。

    “簌簌!”

    在她发呆之际,她听到衣裙摩擦的声音——溪娘提了提衣裙,轻手轻脚地在安颜坐了下来。

    “神女大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与灵衣初次见面时听到的语气不同,那声音就像旧城里的老折子戏一般温柔,又像三月朦胧的细雨。

    “我知道,并不好。”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却格外清晰,“我自知我天资愚笨,即使每日再刻苦钻研,也始终抵不过同为神女的安愿前辈千分之一。”

    “大臣们想换继承者,也是应当的。”她苦笑一声,虽年纪不大,可原来那些暗波汹涌她都望得真切,“即使每日祈愿,也始终无法达成。”

    “祈愿,果真是我这般愚者才会去做的幼稚行为。”口中像是含了黄连一般苦涩。

    恍惚间,灵衣仿佛看到了千乐树下呢喃自语的安愿——这便是身处极端职业的痛苦吗?

    想起神女寝殿里的那副壁画,灵衣眼眸低垂,不知是在想什么。

    “颜儿,”像是母亲的轻声低唤。

    “祈愿并不是幼稚的行为。”

    “安愿大人也曾祈愿,一愿海晏河清,二愿国泰民安,三愿光明永驻。”娓娓道来的语调,像是诲人不倦的教书人。

    “安愿大人求三愿,却没有一愿是为自己。”

    “安颜大人,我们或许是他人口中的神明,可所祈所向,都只能靠自己去争取去努力。安愿大人并不是灯都神女史中提及最多的神女,但却是最难以令人遗忘的神女。安颜大人的资质并不低,虽说安家或许不会再有第二个安愿大人,但你可以成为唯一一个安颜大人。”

    就像是一个努力奔跑却又不断摔倒的笨小孩,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爬起来,只是为了一个安慰,一个奖励。

    于是当这个安抚出现的时候,所有隐忍的委屈像是突然迸发而出的喷泉一般一泻而出。

    “哇!”的一声,她再也忍不住,猛然扑在溪娘的怀中就像个寂寞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走丢太久太久的娘亲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呜!真的这样大哭也可以吗,这样要抱抱也可以吗!呜!”

    “哭吧哭吧...”溪娘抚上她的后背,像是哄婴儿睡觉一般轻轻拍抚,“好孩子...”

    一直躲在暗处的灵衣蹑手蹑脚地后撤,悄然退去,害怕自己不小心惊扰了这对只有在月下才能这般相拥的主仆。

    她退回了寝殿,不知何故,恍惚间,她的脑海里有许多人的面容在慢慢重叠。

    她想起了一叶天里静默等待不问安愿归期的君陶,忆起在海边遥遥望着烈阳发呆的吟川,念起说羡慕安愿的安颜,还有那千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的安愿。

    灯都——人人都守着这座城,人人都想离开这座城。

    她突然发现,此刻,她开始不讨厌去倾听别人的故事。

    她从怀中抽出从母亲那得到的不知为何物的碎片,指尖细细摩挲着。

    她是因为想知道这背后的秘密才离开了自己的舒适圈,而如今,她突然发现,她想去看更多的,属于别人的故事。

    她抬眸,朝着那夜幕中唯一的光亮望去。

    原来外面的月亮,也是这般好看。

    她不禁感叹。

    原来是她自己画地为牢,所以一直没有发现。

    “灵衣?”

    她盯了太久,直到安颜回来了,她都没有察觉。

    感觉到已经坐到身旁的安颜,回过神来的灵衣连忙把那碎片藏入衣袖。

    “安颜,你真的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或许是出于救命之恩还是因为什么,灵衣第一次决定多管闲事。

    “嗯?可以吗?我当然...”眼睛还微微泛红的少女听到她的话语,惊喜地抬头小心翼翼地问她,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只是还没继续往下说便忽然晕了过去,灵衣提前预知般将肩膀轻轻挪了过去,让她可以靠在上面。

    她垂眸盯着少女安静的睡颜,知道她应该是已经接收到了她记忆了,记忆太多,她一时无法一次性接受而晕过去也是在所难免的。

    灵衣其实一直很讨厌自己能无缘无故接受一些原就不属于她记忆的能力,不过是偶尔看到一些物品一些场景,甚至有时候她什么也没做,脑海里都会莫名其妙地被塞进与其相关的记忆,这个能力霸道得让她语塞,就像个被动技能一样时不时给你触发一下。

    就像她一开始看到那枚锁寒玉的时候,这个能力又擅自发动,让她十分头疼,可奇怪的是,随着记忆的增多,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越发纯净浓厚,这让她有些不解,她的家族虽然一直有血缘继承下来的一些特殊能力,但并不是这个能力,至于这个能力什么时候有的,怎么有的,她却一点记忆都没有。

    而与此同时,只要是她脑海里有的那些记忆,她都可以选择共享,当然有个前提是:被接受方潜意识里是同意的,不然她也无法强制单向分享记忆。

    灵衣也不过活了十六岁,但她想,那些她的所见所闻,应该足够满足安颜的心愿了吧。

    “安颜,你太累了,这次,就好好休息吧。”灵衣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将她安顿好后,才替她关好门走出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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