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挣扎瞬时停止,他捂着我嘴的力道也缓缓松懈。

    我幽幽转过头去,捕捉到了他望向我时眼眸里的一丝温柔,但很快,脸色又难看起来。

    “怎么了嘛?”

    他将我的身体放开,我就在他面前落定。他甚至没有低头,只是垂落眼眸,居高临下,神色满是睥睨。

    “你且说一说,今日出候馆又是为何?”

    此一提似乎牵扯了他此前的气性,我觉察出他的话语间颇有些咬牙切齿——“两次,你都跟在宿长林的身后!”

    我虽被他指控,但我光明磊落,毫无半点心虚。只是……他怎么能够精准降落,每次都能掌握我的行踪?

    “两次,你怎么都能知道我身在何处?上次有云怜随侍便罢了,可今日我是独自一人出来的!”

    他的脸上划过一丝聊胜于无的不自然,随即轻松道:“镐京就这么大,你还能走往何处?”

    “你派人跟着我了?”

    虽是问句,但我已然确定。

    “那今日大君亲自追来,是怕我与人私会么?”

    “你再敢口无遮拦!”他似乎被这句话踩了尾巴,条件反射般地攥起我的手腕。

    我的手又麻了。

    想起我们之前还有笔帐没算,也是因为宿长林。

    但其中,说来话长……

    “回去……回去,我向大君一一交代清楚。”

    他松了松力道,似乎也觉着对我太凶了些,离去时,刻意躬身将我拦腰抱起,走到巷道另一端,直接将我放上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了许久,还没停。

    “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方才就一直在往候馆走啊,何以马车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然而姬珂闭目假寐,看都没看我便答道:“回候馆。”

    我不禁诧异:“还没到么?”

    “你也知道!”他突然睁开眼睛,有些气愤地盯着我,“你再走远一些,旁人都以为晋侯夫人要出逃了!”

    我不可思议地瞠目而视,似乎知道被他派来保护我的人为何会传信禀报姬珂了……

    我理亏,埋首下去没脸再反驳。

    “饿否?”他突然问道。

    我默默点了点头。这会儿日落西山,大约已经酉时了,我还是上昼吃的饭,确实有点饿了。

    姬珂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一个食皿,递给我。我摘下面纱接了过来,里面装了小点心,都是我平日比较爱吃的,心里突然有些感动。

    “所以……你难道是怕我出逃吗?”话刚出口,我便又后悔。这思路根本毫无道理嘛!又不敢看他,只能低头咬了一口点心塞住嘴巴。

    他探手过来用指尖为我扫下嘴角粘上的碎屑,“怕你走丢。”

    我身形一僵,心底猛然升起一阵暖意。

    潦草地咽下口中食物,又拿过他的水囊来喝了几口,我才一本正经地对他道:“我今日,偷听到一些消息。”

    马车恰时停了下来,他从我怀中拿过食皿,起身撩开帘子走下马车。

    我跟在他后面,忽见他朝我伸过一条手臂来。我不由得有些发怔,觉得……他待我与之前不一样了。

    便是初至候馆那日,他也是立在一旁,最多注视着我由侍人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而此时,他亲自朝我伸出了手。像是邀请我彻底走入他的人生。

    我抬手去握住他宽阔的手,掌心的暖意……痒痒的,顺着手臂一直蔓延至心底。

    他左手拿着食皿,右手牵着我,一路向候馆丰园走去,不曾回头看我,手上也一刻不曾松懈。

    此时天已垂暮,我庆幸他时时牵着我,否则我这近视五百度的眼睛外加不分东南西北,不知要往哪里横冲直撞去了。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在一片石头铺成的路上闪了脚。

    姬珂也吓了一跳,很大力地拽着我的手直往怀里拉。

    我讪笑着安抚他,想让他走得稍慢些。然而他却一把将左手的食皿塞到我怀里,弯腰找到我的腿窝将我抱了起来。

    我是那种看起来正常不胖、但体重却实实在在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公主抱我。

    我再一次庆幸此时天色已暗,否则被他看到我脸红的样子,我又要无地自容。

    他用了最省力的一种抱法,一手握住我的腰,一手揽着我的腿。我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他的胸膛上,哪怕没有用手臂去搂他的脖子,他也抱我抱得很稳。

    在将要迈进丰园正堂时,我看见一室大亮,忙转头将脸埋在他侧颈。

    众目睽睽之下,很是难为情。

    姬珂也定然察觉了我的羞涩,喉间震动,“都退下。”

    “唯。”

    他抱着我向内室走去,我听到微微的啜泣声,不由趴在他的肩头往后看。

    侍人们脸上没有我预想之中看到八卦的笑意,而是一个个艰难地从地上起身,脸上似乎挂着泪珠,如蒙大赦般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我抿着唇瓣,内心有些愧疚。

    他将我放在床榻上,小心地捏起我的小腿,“痛否?”

    我摇了摇头,“就闪了一下。”

    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目光瞥到我将食皿放在了床榻上,“还吃否?”

    见我又摇了摇头,他便顺手抄起将食皿放到远处的桌案上,还贴心地为我倒了杯水递过来。

    “说吧,一一交代清楚。”

    我怔怔地接过水来,一面小口小口地抿着,一面组织语言。

    待到将水喝完,便是拖延到头了。

    “今日,王子宜臼去找了宿长林。”

    姬珂坐在我旁边,脸上没有太大变化,淡淡地“嗯”了一声。

    “宿长林暂时还没有答应他。”

    “嗯。”

    姬珂面色无常地坐在我身侧,有些心不在焉。如此国家大事他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神色恹恹,我也说得没有了激情。何况我也不能透露过多,以免干扰此世中人物的选择。于是缓缓缄默下来。

    他瞧我不说话了,便轻轻捏过我的脸让我看向他,“你与他是何时相识的?”

    我眨眨眼睛,思考了一瞬,“在……与你相遇之后的一年,在申国,一次游会上。”

    我的话真假参半,其实雪芒遇到宿长林远比遇到姬珂要早,但谁让我是上帝呢?我想怎么说怎么说呗!

    他缓缓松了手,眸中不辨喜怒,不知是不信我说的,还是怪我记得太清楚。

    可宿长林本就是雪芒仰慕的人啊,只不过对我不是,我已经表现得很冷静了!

    “兆…离?”我轻唤他的字,见其面色无愠,才放着胆子继续道:“宿长林仅仅就是一个我认识的人而已,我远嫁而来,相识之人几乎没有,遇到故人,难免多说了几句…但也没有很多句的,屈指可数!”

    我把十根手指伸过去让他看,很是赤诚,“今日一行,纯粹是凑巧,当然,我也承认我好奇了些,出来时又在想他与王子宜臼之事,一不留神才走得远了些,但我与宿长林之间真的没……”

    “好了。”他淡淡打断我,手指抚上我的唇瓣,“寡人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旁人的名字。”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抵在下颌,“那你不生气了吧?”

    他视线往下,瞥了瞥自己压在我胸口的手臂,浅浅“嗯”了一声。

    “雪儿,还怕吗?”

    我身子僵了僵,立刻慌了起来。

    怕……倒是不怕,但是很紧张……

    “嗯……”我迟疑着,甚么也没敢说出口。

    他见我松开了握他的手,便用那只手转而揽过我的腰,大掌贴在我腿侧,将我整个身体都往他那边平移了一下,欺身靠上来。

    他的鼻尖流连在我耳畔,轻嗅着我的气息,让我感到丝丝凉意,接着缓缓吐出热气,又令我浑身浅浅战栗。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雪儿,你比初见时更美了些……更诱人了些……”说着,他用炽热的唇瓣轻轻扫过我冰凉的耳廓,使我忍不住抖了一瞬。

    “每每见你,寡人总是抑制不住地欢心、雀跃……”

    终于,他忍不住将一吻落在我的腮颊。

    他探头过来,虽然挡住了我面前所有的光,但却让我察觉了他喷薄而出的□□。

    “这些时日,寡人与你几乎没有一日分开过。”他用额头与我相贴,似乎想在此时与我打开心扉,“在公宫时,寡人当你是君妇、是圆寡人于晦暗之中唯一有过的一丝期许之心,但将你带出来之后,寡人愈加庆幸,身边有你陪着……雪儿,你是我的妻子。”

    我怔怔地望着他,眼眶有些热意。

    原来,在我开始依赖他之后,他也渐渐依赖了我。

    “我知你心里也念着我,我心亦然,私你甚重……”细密的吻落在面颊,我僵持着不敢呼吸。

    他气息紊乱,浅顿片刻,话间开始安慰:“寡人知你受过委屈,可已经过去的事必然是要放下的,寡人也不会在意。寡……我不会再与你谈论从前,不论你曾遇到何人、不论你心中都有过何人,我都不会再多想,你我只言当下、只道未来。”

    在原文中,他们的初夜也是在交心之后,不过那是在晋国,不过那时他们从未到过京畿。而眼下……虽说进度差不多,该做就做,可……

    “可这是在镐京啊!”

    镐京候馆,像在外面住的旅馆一样,床被都不是自己的……这种私密的事情,不在自己家里做,我觉得有点别扭。

    但姬珂却已经得到许可般将我的身子推倒,他的身体隐住了大半的光线,“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上阳,途中尚有半月的时日耽搁着,亦或是……”

    他说着,又俯下身来贴在我耳边,“雪儿愿意在马车里……”

    “不不不不不……”我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大脑疯狂转动,但却似乎又什么都得不到。只是慌乱,无尽的慌乱……

    他蓦然垂首,吻住了我的唇。

    我的身子僵了僵,温热潮湿的气息已经自唇瓣开始弥漫开来……身上好像没有力气,完全推不动他……也渐渐地,丧失了知觉一般……

    “薪火……还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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