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灿礼今日终于出了门。
倒不是因为贺予文昨天的回答。
只是昨天他们分别时,她喊的那声:
“明天见,裴灿礼”。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说的这样的话。
何况,一直待在家也不是办法。
她昨天都做出来翻墙找人这样的事来了,可见心里头还是着急着船票的。
他若是一直这样避着她,保不准她会重新物色个能够帮助她得到船票的冤大头。
到时候,他一样会后悔。
不是他多想,而是依她的性子,以及对小妹的看重程度,是真的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取舍来。
所以,倒不如他先继续同她接触来往下去,再慢慢地计划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贺予文今日刚出来门,便看见外边墙上靠着个人。
走近了一看,是裴灿礼。
他今日没穿西服外套,只是穿了件黑色的长袖衬衫,搭着件灰色的无袖马甲背心,倒是比起平日里多了种随性悠闲的感觉。
贺予文的脚步顿了顿,而后又自然地扬起笑脸走过去。
“裴先生,早上好。”
裴灿礼见着她,唇角带了些笑,原本随意站着的姿势也摆正了来,同她挥了挥手。
“予文,早上好。”
贺予文的神色愣了下,她还未反应过来这突然转变了的称呼。
裴灿礼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开口解释:
“你昨天叫了我的名字。作为朋友,我想,我们应该礼尚往来。”
说完,还开玩笑般补充了句:
“你今日又叫回我先生,反而显得生疏了。”
昨日是为了试探出他的事,才主动了一回。
现在都没有事了,他却得寸进尺起来。
贺予文还是不太习惯直接叫他的名字,便转移了话题,问:
“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不久,半刻钟前。”
裴灿烈的语气淡淡,目光却直视着她。
“在等你。”
明明是很平淡自然的语气,却让人觉得暧昧。
贺予文一时不知道回个什么好,便上前几步,走到了他身边。
“走吧。”
一路上,他们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码头的时候,贺予文同他道别。
裴灿礼没回她,只是突然又叫了她的名字。
“予文。”
贺予文的眉心一突,硬着头皮应他。
“嗯。”
裴灿礼笑笑,说:
“你今日下工了记得注意下外边,我过来接你。”
“不记得也没关系,我早点过来等着你,到时候见到了过来找你也好。”
贺予文光是想想,大少爷喊着自己名字跑过来的场面,便开始觉得尴尬。
于是,她赶紧反驳了他的后一句话。
“我会记得的!”
裴灿礼眉眼带着笑,也跟着回了她。
“好。”
说完,还补充了句。
“今天的发夹,很好看。”
被注意到了,还好她出门前特地回去戴上了。
贺予文有小小得意。
今日码头上一如既往的热闹。
贺予文进到搭好的小灶棚子,和最近认识的两位厨娘一一打了招呼,便开始忙活起来。
今日要做的是一荤一素,没有汤,很快便做好了。
贺予文和另外两位厨娘将饭菜一起搬到码头附近,和负责的人交接之后,便回到小棚子里吃饭。
她们照常地吃着饭聊天,聊着下工后要准备回家做些什么事。
说来,吃完这餐饭,再过两刻钟,她便要下工了。
不知道大少爷今天又有什么新花样。
她和裴灿礼这份称不上交情的交情,其实最开始,也只是她为了接近他而作的戏,没什么乐趣。
但最近,总感觉他们之间的相处成了场游戏。
说不出乐趣在哪,但就是有趣。
或许是因为,大少爷比她想的要好骗。
而且,他的脸也足够赏心悦目。
所以,在下工后,贺予文刚出了码头便开始四处张望了。
倒也没太难找,毕竟她目光刚移过去,大少爷就站在那朝她招手了。
贺予文小跑过去。
“裴灿礼。”
她喊着他的名字,还是觉得有些拗口。
大少爷点点头,拿出来他今日的新花样。
“给,芋泥甜糕。”
熟悉的小木盒子,打开后是几块还冒着热气的甜糕。
贺予文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几下吃完,又很快将盒子盖好。
忘拿纸巾了。
贺予文有些窘迫,想偷偷地将手藏在衣服袖里擦一擦。
还未来得及动作,面前的人便拿出来张纸巾。
没直接给她,也没直接触碰到她的手,只是隔着衣服布料,动作轻柔地抬起她手臂,拿纸巾认真擦拭着她的掌心。
擦净掌心后,便立刻放下手,纸巾也丢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
倒是叫人想发作都不行。
贺予文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开了口。
“谢谢你。”
她要收回之前的想法。
大少爷一点都不好骗,他明明惯会逗弄人。
只是擦个手,都要搞得这般暧昧。
裴灿礼像是没看出她的不情愿,笑了笑,理所当然地应下。
“不客气。”
贺予文心思不在这处,她只关心大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被她套牢了拿捏住。
先前以为他心怀鬼胎,但很好骗。
但现在发现,他不仅心怀鬼胎,还很不好骗。
唉。
大少爷的声音又传过来。
“予文,不发呆了,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家。”
瞧,又开始逗弄人了。
说话便说话,还非带着调笑的语气逗人。
贺予文没再出神,点了点头走到他身侧,同他一起走回家。
裴灿礼侧头看了看,身旁人的眉头仍是不自知的皱巴巴样子,他的眉眼弯了弯。
一路上,裴灿礼问着她上工时的趣事。
其实没什么有趣的,但贺予文还是绞尽脑汁地回想着码头上的事情,又稍以润色了一下。
她讲故事很有天赋,把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讲得生动起伏,裴灿礼也被她的话带多了笑意。
贺予文讲着讲着,却有些心不在焉,思绪蔓延到别处。
她其实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刻。
自己没什么同龄的朋友,来往的多是些光顾她裁衣洗衣生意的阿姨伯母。
就算是聊天,也只是聊到对方家里的一些琐事,或是对方聊到她的际遇后表示同情。
裴灿礼是唯一一个,会在她下工之后来接她,还主动听她讲话的人。
不用刻意地讨好和迎合对方,只是讲自己想讲的话,对方也会很捧场。
虽不知这里面究竟掺杂了几分真心真意,但也很是难得了。
可事情已经开了头,便不能再退了。
小妹是她接近裴灿礼的引子,她自然不会为了别的事情动摇。
她需要的不是教条,是行动指南。
他对她再好,她也得昧着良心把人继续骗下去。
船不会等人,她也不能等。
她一定要去沪市。
自己的想法很荒唐,贺予文知道。
但比起什么都不做来说,这要好得多。
贺予文出神出的久了,脚步慢下来,连裴灿礼什么时候缩短了距离靠着她也没察觉出。
身旁传来些好闻的淡淡皂味。
不像是小镇上其他男人劳作后衣服上沾的咸汗味,也不像邻家阿姨阿姐们抹上香膏后溢满了甜香的气味,更不像她身上这样夹杂着油烟的气味。
是一种自然的皂味。
像是妥帖打理过的西装上,整齐又舒展的平纹。
用纹痕来形容一种香味似乎不太妥帖,但奇怪的是,一说起这种皂味,便会想到这个形容。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裴灿礼身上穿着的那套灰色西装。
贺予文回过神来,抬眸一看,裴灿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脑袋凑到了她面前。
他此刻弯着腰,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离得近了,贺予文才发现,那股好闻的皂味是从这位大少爷身上传出来的。
贺予文突地有些紧张。
明明这时候该顺着气氛迎上去的,这样她同裴灿礼的关系也会更快升温。
但她还是推开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莫名地,她就是不想这么快开始诓骗人。
毕竟大少爷可不是好骗的人,说不定还会因此识破了她的想法。
况且,他现在还是有点别的用处的。
她喜欢有人认真听自己讲话。
裴灿礼被人一把推开了,也没恼,只是笑着解释方才的行为。
“我方才见你出了神,好半天没个反应,便想看看你在想些什么。”
说完,他扶了下额,有些无奈。
“倒是忘了,人的想法是看不见的了”
贺予文胡乱点了点头,没继续搭理他。
大少爷的借口一如既往地牵强。
分明是想离她近些好占便宜,还扯什么想看见人的想法。
真是喜欢糊弄人。
贺予文一时间也起了些性子,故意挑了次刺。
“如果看不见,那你怎么还看了这么久,是有什么收获吗?”
裴灿礼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
“当然,我发现予文今天,比昨天要更好看些了。”
贺予文抿抿唇,颇有些不甘心,又反刺了句:
“那我哪里好看?”
“现在同我说话的这种鲜活劲儿,最是好看。”
总感觉又被逗弄了。
贺予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同他说起码头上的趣事来,裴灿礼也配合地继续捧场。
很快走到了巷口,裴灿礼送她回家。
贺予文站在家门前,朝他挥了挥手。
“裴灿礼,再见。”
裴灿礼也朝她挥挥手。
“明天见,予文。”
贺予文关上门防,进了屋里。
看来明天得早点出门了。
不然大少爷可有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