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颜香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郑梅笑着凑上去，说话间抬手要摸颜香的脸。
颜香面无表情躲开她的手，也没有招呼郑池大姐的意思，她抬头看向郑池，眼神淡淡，“我去阿芫那边。”
话落，她没有看局促不安的郑梅，也没看向面色疑惑的郑池，一步一步离开这个地方，留他们姐弟俩爱说啥说啥去。
平日里几步走到的地儿，今个儿好似隔了好远，秦家的门没有关，颜香没有贸贸然进去，站在门口喊了声，“阿芫。”
“阿香，快进来。” 孟芫招呼她进来，她正和俩孩子商量晚上吃啥，汤汤想吃面，鱼鱼想吃肉，念的她头都要大了。
见她在家，颜香松了一口气，“我过来坐坐。”
她没走几步踉跄了下，差些跌倒，吓得孟芫赶忙伸手扶住她，余光瞥见她略有些苍白的小脸，心中一惊，“没事吧？”
“没看路。” 颜香柔柔解释，她不愿孟芫担心，干脆转了话，“你们在说什么？”
“姨姨，我们在说晚上要吃什么。” 汤汤小跑过来，扶住颜香的另一只胳膊。
“姨姨走路没看路，不用扶的。” 颜香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她是脑子一热，不管不顾跑了过来，没想过这会儿是饭点，过来耽误她们吃饭。
她回去没多久，这会儿过来，又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只是她不愿意说，孟芫也没法子知道。
“阿香……”
“阿芫，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 颜香忽然依偎在孟芫肩膀上，说了句她从来不会说的话。
她一直很怕打扰到别人，提出这样的要求算是破天荒头一次，话出口的瞬间，她心一沉，觉得自己很过分。
“对不……”
“好啊，我给阿香做好吗？” 孟芫轻柔地替她将遮住眼睛的头发挽到耳后，故意逗她，“还是阿芫想吃食堂做的，那我会伤心哦。”
颜香摇了摇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谢谢你。”
她真的很庆幸遇到孟芫，感谢她收留无处可去的她。
孟芫听出一丝哭腔，她没有追问，“那我去给阿芫炒西红柿鸡蛋好不好？”
“好，我和你一起去。”
“阿香在这儿坐着，等会儿好好尝尝我的手艺。” 孟芫知道有的人难受时喜欢一人独处，她想颜香应该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
“好。” 颜香确实需要平复一下突如其来的心情。
孟芫没有立刻走，她去前两天刚送来小柜子里拿了些吃的过来，大都是甜的，甜食最适合心情不好的时候吃。
她剥开一颗糖给颜香，“我买的糖，最甜了。”
颜香没有抬头，她接过那颗奶白的糖塞进嘴里，舌尖瞬间被甜味包围，“很甜。”
阿芫买的糖最甜了。
“都给阿香吃。” 孟芫将手边的碗向她推了推。
“好。” 谢谢阿芫。
门关上后，屋里便暗了些，颜香心一颤，迟迟没有抬起头，她其实是一个很懦弱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嘴笨不会说话，也不会讨人欢心，遇到事只知道逃避。
她其实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啊。
颜香安静地吃着嘴里的糖，心里默默道。
孟芫关上门，喊来汤汤和鱼鱼，让他们去隔壁找郑池，“和你郑叔说一声，颜姨今天在我们家吃饭。”
“好。” 汤汤看了舅妈一眼，“舅妈，颜姨没事吧。”
“没事，颜姨说今天想陪我们一起吃饭。” 孟芫话音未落，又加了一句，“记得和你郑叔说一声，你颜姨今天在这边睡。”
“好。”
俩孩子没一会儿便回来了，听汤汤说，她们没有见到郑池，反而在郑家见到了一个没见过的婶子。
“婶子说知道了。”
“舅妈。” 汤汤有话和舅妈说，“我看到婶子笑了。”
汤汤临出郑家门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个婶子笑了起来，嘴里还说了句什么，她离得远，没听见。
笑了？
孟芫没有记错的话，颜香说过她家里没人了，那么只能是郑池的亲戚，听到颜香不过去吃饭，什么都没说，反而笑了。
“舅妈知道了。”
颜香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说是想吃西红柿炒鸡蛋，满满一碟菜，她吃的最多的是西红柿，孟芫给她夹鸡蛋，她也吃，还会抬起头对她笑笑。
很清亮的笑容。
“阿香今天想回去吗？”
不想的，只是不知道还能去哪。
“我可以邀请阿香在家里住一晚吗？” 孟芫看出她的为难，主动邀请。
颜香猛地抬起头看向她，喉咙里好似堵了什么，她好久没说出话来。
“阿香不愿意吗？” 孟芫故作失落。
“没有，没有不愿意。” 只是太过震惊，震惊过后是难以言说的感动。
“那说好了，你不能偷摸回去啊。”
“不会的。”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明明收留了她这个麻烦，还怕她不接受。
颜香吃完饭犹豫不知要不要回家收拾东西，孟芫带她进了屋，拿出了一套极为熟悉的衣裳，颜香一愣，没有说话。
“郑副团在门口等你，要去和他聊聊吗？” 孟芫问她。
“阿芫，我不想去。” 她现在脑子乱成一团，她知道一走了之不对，可她忍不住，她一点也不想看见郑梅。
“好。”
郑池站在门外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到颜香。
直到鱼鱼哒哒哒跑出来，欢快地对他说：“颜姨说要给我讲睡前故事，不回去啦。”
郑池：……
什么睡前故事是他不可以听的。
郑池待了一会儿，回到家见郑梅从厨房出来，“大姐。”
“咋了？”
“你和阿香闹矛盾了？” 颜香很少和人闹不愉快的。
郑梅目光一闪，结结巴巴，“没有吧，是不是我来没和她打招呼，她生……”
“阿香不是那样的人。” 郑池在部队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一眼便知道郑梅有事瞒着他，这件事肯定和颜香的反常有关。
顾及她的面子，郑池没有直接问，“大姐家里还好吗？”
这句话可算打开了郑梅的话匣子，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这几年过的有多苦，从婆婆磋磨她说到她上工手磨破皮，嘴没有一分钟是闲的。
刚开始郑池还能认真听下去，后来神情麻木，半天没说出句整话，后半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颜香也睡不着，她怕打扰到孟芫和俩孩子，不敢翻身，直直躺在那里。
“阿香？” 孟芫突然出声。
“我打扰到阿芫了吗？” 颜香一惊，随后有些后悔，后悔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事打扰的孟芫。
“没有啊。” 孟芫一直没睡着，听颜香轻轻叹了声气，她才没忍住出声。
“阿香不开心？” 她翻过身，面对着颜香。
黑夜容易掩藏人的情绪，却也会轻易暴露白天隐藏起来的脆弱。
颜香在孟芫问出来的瞬间，有一种什么都想告诉她的冲动，可惜她不能。
“我其实最喜欢西红柿炒鸡蛋了。” 颜香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为什么呢？” 孟芫问。
“我饿的快要死的时候，吃的第一口菜是西红柿炒鸡蛋。” 其实只有一块西红柿，颜香记得很甜，和今天吃的那块糖一样甜。
孟芫知道她话没有说完，所以没有出声，静静听她说。
“我和阿芫说过，我家没人了。” 颜香声音很轻，“其实都被饿死了，一路上死了好多人。”
她爹娘也在死去的人里面。
“我爹娘走后，我舅想卖了我换一碗饭。” 那个时候颜香八岁，八岁的孩子已经能记得很多东西了，她记得命不值钱，换不来一碗饭。
“我饿晕过去后，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扔在那里。后来郑池的父亲路过，见我还有一口气，把我捡了回去，醒来后我就在郑家了。” 郑父是她的救命恩人，郑母心善，知道她无路可走后收留了她。
那一年，她八岁，郑池十三，郑梅十五岁。
郑父郑母都是极好的人，有他们孩子一口的吃的，也有她的一口，颜香心存感激，家里有什么活都抢着干，比她高出一头的郑池总会酷着一张脸，抢过她手里的活，一言不发地干完，郑父郑母也会让她不要那么拼命。
“郑家的人对我很好。” 郑家的人都很好，除了郑梅。
颜香知道郑梅不喜欢她，她不知道缘由，在感知到她的恶意后离她远远的，只是她低估了郑梅对她的讨厌。
郑梅十九岁结婚前，颜香曾听她一脸不耐烦地和郑母提出要将她卖了给她换嫁妆，郑母不同意，她气急败坏跑了出去，堵着一口气直接和对方领证，再也没回来。
那时郑父因病去世不久，治病的花销大，家里的钱花了七七八八，郑池刚进部队，工资少得可怜，家里没钱，郑母原先的打算是卖了郑父留给她的镯子给郑梅置办嫁妆。
可惜没来得及，郑梅跑了，郑母病了，颜香只能一边上工一边开解闷闷不乐的郑母。
过了好久，久到郑池在部队的职位越来越高，甚至有了去军校进修的机会，郑梅回来了，领着三岁大的孩子和郑母哭，说她后悔了，说她过得不好，说她一分钱都没有。
郑母心软，给了她钱，她打着孝顺的名义，隔三差五来一趟，来时两手空空，走时口袋里鼓鼓囊囊，看颜香的眼神愈发恶毒。
许是一开始便知道郑梅不喜欢她，以至于后来知道是她做出那样的事，颜香竟然会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荒唐。
“队上的人说我是郑家的童养媳。” 颜香苦笑，“是郑池的大姐到处和人说的。”
颜香不是傻子，她明白郑梅的意思，无非是看郑池那时前途光明，不能沾上童养媳这种累赘，她想要逼郑母为了郑池的前途，将她嫁出去堵住那些人的嘴。
颜香不清楚郑母有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她只知道没过多久，她在郑母的安排下和郑池结了婚。
“郑池大姐今天来了。” 颜香望着屋顶，说起这个人，她心里不由自主生出几分厌恶。
“你不喜欢她？”
“我讨厌她。” 或许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