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郑梅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眼皮一掀，冲刚进门的颜香翻了个白眼，“你回来干啥？”

    不是走了，走了还回来干啥，跑得远远的才好。

    颜香没有说话，甚至不愿意搭理她。

    “咋连人都不会喊了，哑巴了？” 郑梅将手里的东西往她身上一砸，扔了颜香满身瓜子皮，她拍了拍自个身上的瓜子皮，用吩咐的口吻对颜香说：“扫干净。”

    真以为自己是过来享福的，没她们家，她都不知道死哪去了，怎么好意思心安理得过安稳日子。

    “你自己扫。” 颜香弄掉身上的瓜子皮，语气冷漠。

    “你算什么东西？” 她无视的态度引得郑梅满腔怒火。

    “这是我家。”

    “你家？” 真是恬不知耻，“你是个什么东西？”

    “总不能和你一样不是个东西。” 颜香面对郑梅时，恨不得自己能像一只刺猬，扎她满身的血。

    “你……” 郑梅不知道看见什么，咄咄逼人的嘴脸一变，神色委屈，“我知道这是你家。”

    她闷声闷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委屈，“我来扫，你坐着……”

    她一反常态，颜香不傻，不认为郑梅是服软，她心思一转，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怎么了？”

    是郑池的声音。

    颜香僵在原地，有那么一瞬，她认命的想，当初还不如不要嫁给郑池，她走的远远的，和他们姐弟俩老死不相往来。

    “这不，我一回来，这满地的瓜子……” 郑梅打了一下嘴，“你看我说这干啥，大姐是干惯了活，看地上脏就想扫。”

    她语意不详，看似什么没说，实则一边将自己摘出去，一边和郑池告颜香的状。

    郑梅早在郑池进门前站了起来，她正对着大门，门一有动静，她看得明明白白，她自认和弟弟关系不错，不信郑池看到她受委屈会无动于衷。

    郑池对她说的话没有过多反应，他目光落在一直背对着他的人身上，“阿香？”

    他想听她说。

    “小池，你不要怪颜香，是我，是我弄的。” 她忙忙认错，一副可怜相。

    “大姐，你别说话，让颜香说。” 郑池打断她。

    脾气一向很好的人并没有和郑梅一样急着为自己辩解，反而笑了起来，她的语气依旧温柔，“郑池，我说这是我家，这是吗？”

    这个地方，算是她家吗？

    没有人看出来，颜香温柔的外表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刺。

    “是。” 毋庸置疑。

    颜香看向郑梅，毫不掩饰她的厌恶，“那她可以走吗？”

    她不想和郑梅待在一个屋檐下，她原以为可以忍，不行的，一刻都无法忍受，谁爱忍谁去忍吧，她忍得够多了。

    “为什么？” 郑池没有轻易下决断，一边是他的媳妇儿，一边是他一母同胞的大姐，他偏袒哪一方都不合适。

    他需要一个理由。

    “没事的。” 郑梅打断他们的交流，双手交握在身前，“我来看一眼阿池，一会儿走。”

    她低头擦泪，一脸欣慰地看着郑池，“大姐没事，娘要是知道你和小香好好的，她也就安心了。”

    “你闭嘴。” 颜香厉声打断她。

    郑梅局促地看向郑池，看似不知所措，心中却暗笑颜香蠢，她是故意的，她知道怎么说能让自己看起来可怜，更知道怎么勾起颜香的怒火。

    “颜香。” 郑池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颜香听不出来，她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不曾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她进屋拿上东西后出门，没有看二人一眼。

    郑池默默拿起扫把，郑梅见状要接过来，他躲了过去，地上的瓜子皮扫成一堆，他一言不发，气氛有些窒息。

    “小池。” 郑梅心底不安，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郑池，她急切地开口，想要打破这种太过压抑的感觉，“你不要怪小香，都是大姐不好，大姐这就收拾东西……”

    郑池抬起头，语气平静，“大姐，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 郑池问。

    “小池，你啥意思，姐咋听不懂。” 郑梅装傻，她不信郑池会对她咋样。

    “大姐不知道吗？” 郑池望向桌上那一堆从来不会在他家出现的瓜子，“阿香从来不嗑瓜子。”

    也做不出将这些东西随便扔在地上的事。

    正是因为知道颜香的性子，郑池对郑梅的话一分都不信，他叹了一口气，“阿香身上的瓜子皮是怎么回事？”

    “你怀疑我？” 郑梅拔高声音质问他，“我是你大姐。”

    “我知道。” 郑池问她，“所以大姐过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来看看你。” 郑梅嘴硬。

    “看也看过了，我让人去买票，明天早上我送你去车站。” 说他冷血也好，不讲感情也罢，他不可能，也绝对不会因为她过来闹事，把自家搞得一团糟。

    “我是你姐。” 郑梅强调。

    “我知道。” 郑池从不否认这一点，“因为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姐，所以你隐瞒的事我没有问。”

    “还不够吗？” 他不是两岁的小孩，谁都能糊弄过去，他不问她，已经是给够她面子了。

    “我去找颜香。”

    颜香并没有去隔壁，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事。

    “我们谈谈？” 郑池在她旁边坐下。

    “好。” 谈吧，总要说明白的。

    “你从见到大姐就有些不对劲，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郑池没有拐弯抹角，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不知道？” 颜香反问。

    “什么？”

    “我给你写过信。” 颜香望向他，一字一顿，“1971年冬天，我给你寄过信。”

    郑池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那封信，他眸光一暗，“就是因为那封信？”

    “是。” 颜香点头，“郑池，我从来没有瞒着你。”

    那封信她下了好久的决心才寄出去的，可是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回，她那时认为，郑池和娘一起站在了郑梅那边。

    “其实，我更情愿你瞒着我。” 郑池苦笑。

    “瞒着你，然后跟你大姐和和气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颜香轻笑，“换做你，你会吗？”

    “你就……那么喜欢他。” 真难受啊。

    “什么？” 颜香听出几分不对劲。

    “颜香，你能不能试着……” 放下那个人。

    “郑池，你说我喜欢谁？” 他在胡说啥。

    “大队下乡的赵知青。”

    “谁和你说的。” 赵知青是哪个？

    她没有否认，郑池心一沉，“71年冬天寄过来的那封信，你在信里说有喜欢的人了。”

    “你是说，那封信里说的是我喜欢赵知青？” 颜香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慢慢串了起来，她不识字，给郑池寄的信都是找队上的会计，她口述，会计帮忙写。

    “郑池，你认识孙梦兰吗？” 孙梦兰是帮她写信的人。

    “孙梦兰？” 郑池记性好，“她不是大姐夫舅舅的女儿？”

    “她们，我是说孙梦兰和郑梅关系好吗？”

    “我记得大姐说过她，还说要帮她找门好亲事。” 所以孙梦兰后来才嫁到了他们大队。

    那就是好了。

    是了，都串起来了。

    颜香抬起头，气得眼睛发红，“郑梅呢？”

    话音刚落，颜香想起郑梅一直没出来，她起身推开门进屋，找到正在收拾东西的郑梅，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你打我？” 郑梅捂着脸尖叫。

    颜香恶狠狠盯着她，“打的就是你。”

    啪！

    “这一巴掌打你故意把我推河里。” 她反手又甩了郑梅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想卖了我给你换彩礼。”

    “郑梅，你真恶心。” 恶心人的玩意，要不是郑母恳求，她说什么都不会放过她。

    “郑池，你不是想知道吗？” 颜香恨恨指向一脸怨毒的郑梅，“你问她，她坏事做尽，什么不知道啊。”

    故意把她推河里，又找来不知哪里的二流子想要毁她清白，要不是郑池教过她游泳，她哪能躲得过去。

    “为什么？” 郑池不傻，自然听得明白。

    “她胡说。” 郑梅不认，她不能承认，她要是承认了，以后还怎么靠着郑池占便宜。

    “我敢去娘坟前发誓，你敢吗？” 颜香冷冷出声。

    郑梅不敢，她心虚，她清楚娘是知道她推颜香下河后才气病的，然后没过多久没了命，她这几年安安分分，就是怕娘来找她。

    “我没有。” 郑梅心虚地看向郑池，希望他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她所有的动作都在告诉他，颜香说的事是真的，她推她下河，换了她的信，郑池闭了闭眼睛，“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呢？

    明明我才是你大姐，你却和娘一样，只会站在她那一边。

    郑梅打心底看不上颜香，不喜欢她长得比她好，不喜欢她讨人喜欢，更不喜欢家里人对她的维护，她们家养了她这么久，用她换彩礼又怎么了，凭什么都说她做的不对。

    “她配不上你。” 郑梅大喊大叫，“她一个伺候人的丫头片子，凭啥跟你来部队过好日子。”

    凭什么颜香一个外人能来部队过好日子，她这个亲姐姐却要在乡下受那个老太婆和窝囊废的气。

    “她不配。” 一个应该伺候她的人，过得比她还要好，凭什么！

    “所以你改了她的信？说她喜欢赵知青？” 郑池问她。

    “是。” 郑梅破罐子破摔，“谁让她在信上说我推她下河。”

    “你没做？” 郑池心下有了决断。

    “不是我们郑家，她早死了。”

    这就是承认了。

    郑池没有质问她，反而语气平静地说起了一件事，“大姐，我和你说过我喜欢颜香，麻烦你多照顾她。”

    她就是这样照顾她的？推她下河，换了她的信，还想做主卖了她。

    “她不配。” 郑梅反反复复说这一句话，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安慰到自己。

    “不，大姐弄错了，不是她不配，是我不配。”

    不配能得偿所愿，不配能和喜欢的人结婚，他明明都做不到保护好她，还在那自以为是，将日子过得稀碎。

    是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