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哒。

    金乌最后一个从剑上轻跳跃下,蹭的将长剑收起。

    他们借乔木绿意遮掩,悄然环顾四周,看来金乌挑的落脚点还算不错,眼下院落僻静,只远处一个洒扫的侍女,看动作打扫过这一片地马上就要离开。

    毕方鬼鬼祟祟探头瞄了半晌,隐隐觉得不对劲,缩回来转头问丹鱼:“你确定齐二公子住在这,没有记错?”

    听她话里齐家人把二公子看得那么紧,定是宝贝得不得了才对,怎么会住在这么寂静的院子里,连侍从的身影都不见几个。

    丹鱼连忙解释:“二公子喜静,又因身子孱弱需要养病,除却贴身侍从嫌少人靠近,所以院子一直这么安静。”

    “是吗?”

    毕方半信半疑,“可这里除了那个侍女,一点活人的气息也没有啊,你这是什么时候的情报?”

    丹鱼面色坚定:“五十三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面的……啊!”

    毕方毫不留情给了她后脑勺一巴掌。

    待侍女走后,留金乌在原地守风,自己则是径直推门而入。寝舍里里外外看过,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案上陈设虽不染一尘,但死气沉沉,显然是许久没人住过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搬走了?”她不觉蹙眉。

    齐府这样大,又豢养了护卫死侍,要想在里边找个人可真不是件容易事,那边找终归的任务也耽误不得呀!

    丹鱼的目光在白瓷花瓶上逗留,下意识想伸手又怕碰坏了瓷器,指尖在空中微顿,还是收了回来。半晌:“……也许因为他是个聪明人吧。”

    毕方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朴素的白瓷上爬满了刺目的裂痕,也不知他们是用来什么样的法子竟能让摔得粉碎的花瓶恢复如初,但再怎么捣鼓,那如蛛网的裂痕也难以收敛了。

    她好奇问:“这个花瓶你认得吗?”

    “这是我送他的见面礼。”

    丹鱼敛眸轻笑:“那时我听说齐府有钱,就想铤而走险做票大的。好不容易扮成侍女混进来,恰巧路过他窗前,恰巧他没睡,恰巧他抬起窗,我们四目相对,我吓一跳,下意识就想贿赂他。”

    “……但我其实什么也没有,就连贿赂他的东西也都是偷来的,真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

    “……”

    毕方无力吐槽:“那你还真是不忘初心。”

    能守在一个岗位上几十年如一日的耕耘,谁看了不动容?

    “所以呢?怎么还在干老本行?”

    “因为原本很想活下去的嘛。”

    丹鱼耸耸肩说,“最后一次,我想给他带点道别礼。听说他病入膏肓,我怕再等……以后恐怕再也没机会了,等我见完他,我会履行我的承诺,到时候随你们怎么处置我都好,这样可以吗?”

    “……借花献佛。”毕方斜她一眼,算是默许了她的提议,“走了。”

    丹鱼嘿嘿一笑,明明年纪比她大了几轮,那张纯净的面容笑起来总带着股傻气,乖乖跟她后边:“你身上有我喜欢的感觉!”

    毕方头也不回,释放木息探索四周:“有拍马屁的功夫不如仔细找一找,他身上的气息你最熟悉了吧?”

    但她还是呵呵傻乐:“我说真的!你给我一种很聪明又坚韧的感觉,就像他当初一样!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金乌认真告诉她:“你可以喊她荀长夫人。显州荀氏,是我的故乡。”

    丹鱼还没张口,被一记眼刀把笑容咽进腹中,金乌从善如流改口:“毕方。”

    “恰巧重名罢了。”毕方又用回当初那个拙劣的借口,话音刚落,面色微变,鼻尖耸动,“有火。”

    尽管神火之核已经被剥去,但神火在觉醒之前就已在她丹田深处朝夕相伴十八年光阴。

    毕方比谁都了解火焰跃动的韵律,比谁都了解它变化的形状。她熟悉焰火,熟悉到烟味冒出之前,附近的空气被灼烧扭曲的那一刻,她就能第一时间感知到——有火。

    果不其然,不稍片刻西北方向便起了冲天火光,灰蒙的烟味带着刺鼻的气息,惊动齐府上下,闹出不小的动静。

    丹鱼面露担忧:“……会是他吗?”

    毕方不知道,便想去看看,没走出一段路便听到一阵虚弱的咳嗽声。迎面一位老者拄着拐杖,艰辛迈步而来。

    “怎么停下来啦?”

    丹鱼下意识抬头,撞上温和的目光一下僵在原地,愣愣看了半天才从嘴里小声憋出两个字。

    “齐敬……”

    毕方默默拉着金乌退几步,把空间留给两个错过的有情人。

    他老了。

    曾经在柳荫碎阳下朝她温柔招手,长身玉立的齐二公子老了。以前她抚摸过他的乌发,总说他生得比见过的世人都要美,齐敬轻笑:“再美又如何?老去都是一样的丑陋。”

    他天生病弱,也不能同兄弟姊妹般走修士的道路,自然轻易老去。

    但丹鱼从未想过,五十年的时间足够人类衰老至此:干瘦的面皮松弛垂下,身躯佝偻不似少年,就连手背皮肤也变得斑驳,白眉耷下,遮住浑浊却曾也多情的眼。

    于是丹鱼说:“你老了。”

    “你的容貌倒是未曾变过。”齐敬笑,“真是羞愧啊……再见时竟是如此老态。”

    他语气淡然得像渡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惊喜,仿佛阔别了数十年的时光只是棉絮一样轻飘飘的事,全无重逢的意外和狂喜。

    丹鱼咬了咬唇,有些难以置信:“你早料到我会来?‘齐府二公子将要病去’之类的消息是你散播的?”

    齐敬嘶哑的嗓音终于染上一层笑意:“就连那把火都是我放的。”

    她面上有一瞬的僵滞,喃喃问:“为什么……”

    “因为想见你。”

    齐敬说:“我的灵根十分微弱,连操纵体内的灵气都做不到,唯独记住了你的气息,从你迈入齐府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又猜对了。”

    “……”

    丹鱼垂首半晌,忽地苦笑起来:“你果然很聪明,就算老了,也算不错人心。”

    她抬头,笑得粲然:“那你再算算,我还有几分爱你?”

    金乌和毕方又退远了些,齐齐背过身。

    对上那双纯真的眼眸,齐敬凝神半晌,也笑了:“十分。”

    就算数十年未见,就算如今老态龙钟,他依然相信眼前人爱意未减分毫。

    否则她今日根本不会来。

    啪嗒、啪嗒。

    丹鱼低着头,只觉眼前一热,豆大的泪珠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圈圈深褐色的痕迹。

    她向前一步,紧紧环住齐敬的腰。齐敬低头,想替她拭去泪水,双臂却被紧紧锢住动弹不得,怀里传出沉闷的声音:“那你呢?”

    “你爱过我吗?”

    五十年前她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躺在血泊中时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时齐敬答得毫不犹豫,如今也一样。

    “爱,也不曾减弱过分毫。”

    困住他的双臂拢得更紧了,然后听见她带着十足的怒气与恨意,几乎咬碎牙关、碎玉啷当的质问:

    “那么,丹鱼肉,好、吃、吗?”

    金乌敏锐嗅到空气里漫出一股血腥气,猛地回过头,但已经迟了——

    猩红的血液漫过白藕般的皓臂,丹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拔出从他身后刺入的短刀。

    噗嗤——

    咚!

    看人无力瘫倒在地上,她嘴角竟然扬起了一抹似是嘲讽,又是苦涩的笑容,眼泪却比哽咽先涌了出来:

    “记得我的气息?你拼命记住的是丹鱼的气息吧!用感情编织的罗网将我套住,再献给你的族人来证明你的价值,你以为同样的招数我还会上当第二次吗?你说你爱我?哈!你爱我!爱我却把我碎尸万段,我的肉有多昂贵,你的爱又有多卑贱呐!齐敬!你知道我被困在地牢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你不是自诩算无遗漏吗!你不是总是运筹帷幄吗!你怎么——”

    丹鱼像疯狗一样跪在他身上,愤怒地朝腹部刺了一刀又一刀,刀刀避开要害,金乌和毕方扯都扯不开,泪水和血水混到一起,被扭曲恨意所裹挟的尖利言语却在刹那间戛然而止。

    沾染鲜血的指尖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点,留下妩媚、艳丽的标记。

    “……丹鱼的求娶方式,是这样……对吗?”

    “…………”

    “对不起,欺骗了你……但是,想见你是真的……说爱你是真的,那一瞬间……我也是、真心想和你一起私奔的……”

    鲜血源源不断涌出堵塞了喉咙口,咕噜咕噜的声音混杂其间,让他的话语听起来含糊不明。齐敬依然在执着强撑着,但很快就用不上力了,涣散的眼神不知看向何处。

    在丹鱼撕心裂肺的哭声中,他扯了扯嘴角,牵出一抹勉强且僵硬的笑意:

    “丹鱼,我又猜对了……”

    猜对你还爱我。

    猜对你恨我。

    猜对你会亲手杀了我。

    丹鱼怔怔望着那张逐渐灰白的脸,直到毕方抽走金乌腰侧的剑架在她脖颈上。

    “你骗我。”她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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