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清楚些,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师傅他怎么会——”
毕方一愣,发觉自己追问得太过密集,金乌甚至没有插话的空隙,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安,咬唇等他回答。
金乌抿唇,答案出乎意料的简略:“应该是吞纳了神火的缘故。”
顿了顿,“你进入缝隙的第三日,子时天边亮起一道光柱,笼罩方圆百里,直达云霄之上,即便在栖魔山上也看得十分真切。如柏说,那是冲破化神期的征兆。”
化神期,多么遥远的阶段。
修士的每一时期都是难以衡量的质变,光是阶与阶间的差距都有着巨大的鸿沟,除非拥有绝佳的天赋或技巧,是很难消弭这之间的差距的,更别说到了金丹这个分水岭往后,基本是举步维艰。
像各宗门长老,穆初那样的少年英才只在少数,大多都是熬出来的资历。但再强也没人成功度过化神期过,至少除却那些未能证实的史料,没有一个人人类平安渡过了雷劫。
即便是毕方所知能勉强迈上这个台阶的目前也只有青阳子一人,还有一个死在雷劫里的元初长老。
现在多了个慈定。
短短几年时间,完成了从元婴到化神的蜕变,跨过了化神期所有的阶级,直渡雷劫……不,甚至没有雷劫。
这不是一个人类能做到的事。
或者说,慈定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他从策划谋取神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放弃了作为人类活下去的念头。
“……真可怜。”半晌,毕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恨他吗?
把自己仅仅作为一个养育神火容器,不需要时就干净利落地处理掉……可他也的确不舍过。
不恨吗?那好像多少也有点说不过去了。
想来想去,还是“可怜”这个词最恰当,对抛弃人类尊严的慈定合适,对被蒙蔽双眼的她也是。
毕方闭眼,沉了沉气:“我们该怎么做?”
金乌:“向终归借一缕精魄,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过来了。”
毕方蹙眉:“终归在哪?而且仙抚司里肯定有他们能调动的人,为什么要我们来?”
“他们能调动的只有仙抚司卿,但能镇住魔族的人不多,她一走,这里肯定要乱。”
“那就再让他们调人来啊!”
金乌摇头:“魔神面世,第一时间便封锁了两界的通道,所以现在能去找终归的人只有我们了。”
毕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知道终归所在何处。
“这种争分夺秒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仙抚司卿说我们必须在此休满四日。”
仙抚司卿必然收到了上级的指示,却执意如此,想来定有其中道理。
“……”
毕方再次无力趴在桌上,但知晓有事未做,仿佛有把闸刀悬在头上将落未落,整个心变得刺挠起来。半晌:“喂,如果我们没借到,修仙界是不是要完蛋了?”
“……也许会变回曾经群魔乱舞的时代。”
人类会就此绝迹吗?倒也未必。
乱世间总有人杰脱颖而出;也总有魔族愿意帮助与自己深种羁绊的人类。
只是乱世而已。
但乱世很苦。
而毕方想在他们的眼泪、血液滴落在地上前就用掌心接住。
·
“我们出发了。”
第五日一早,金乌背上扛着个呼呼大睡的人去见仙抚司卿,感觉背后人要滑下来了,及时往上一托,动作是相当娴熟。
仙抚司卿送了他们常备的丹药和符纸。她倒是不急,因为身在镜界,又有能力自保,比起许久未能谋面的同类,她还是更担心自己的饭碗,因此也没多上心。
金乌带着毕方离开了仙抚司,如预想的一般,路上行人行色匆匆,不再对他们另眼相待,只偶尔几个人会迷茫嗅了嗅空气,他们应该是披着人皮的魔族。
“喂!那边的,站住!!”
一阵慌乱的步伐由远及近袭来,毕方迷迷糊糊抬起头,揉了揉发懵的眼,“什么啊好吵……噗!”
一位少女跑得飞快,金乌避开了,却没给毕方留足空间,她挂满银环的手臂向后撞了一下,不偏不倚殴打在毕方背部。
嘴角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溢出来了。
……诶,腰间忽然好轻盈。
毕方:“……”
“给我把芥子囊还回来!!!”
怒意攀上脊背,毕方伸直手臂指挥金乌向前冲刺,扬起的尘土阻断了身后赶来的一群人的视线,他们捂嘴剧烈呛了几口,带飞尘散去,愣愣抬头,眼前三人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同伙?那小偷还有同伙?”
在街巷的拐角,红袖少女被拽住衣摆不得已停下,她死死搂住怀中包裹,浑身因为恐惧而轻轻颤抖起来:“不、不要靠近我!再过来我要报官了!”
“怎么看该抓的人都该是你吧!!”
毕方气势汹汹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还我。”
“……”
少女的手探入包裹中游移,战战兢兢摸出一个芥子囊交还她手上。
毕方垂眸,没有马上把手伸回去,而是继续道:“还有阴阳镜。”
那才是最值钱的东西啊!
“…………”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可以不还吗?”
毕方微笑,几乎将后牙槽咬碎:“你说呢?”
“……好吧。”
少女只能将物件奉还,结果对方检查后,依旧不肯松手,她忍不住蹙眉:“还有什么事吗?”
“你个窃贼怎么还理直气壮的?”毕方手一点,“怀里的那些,还回去。”
“不要!”少女缩紧了手腕,“这些是我的宝贝,我——”
毕方无情打断:“我们还要去望海,时间紧任务重赶时间呢!要是因为你耽误了事修仙界完蛋了,你可是全责啊!”
她凶巴巴地说完,原本胆小如鼠的女孩反而愣愣睁大眼睛:“望海……你们要渡过望海做什么?”
“影响你知错就改了吗?”
“倒也没有……只是这段时日白雾笼罩了海面,渔船暂时出不了海。”她怯怯的,眼神却忽地变得万分坚定,“我名丹鱼,可以带你们渡海!但你们得带我去见一个人!”
“……”
毕方和金乌相视一眼,又看向她:“你想见谁去见不就是了,难道还要我背你呀?”
“不是的……”
丹鱼忧心忡忡地说:“我见不到他,他的家人也不许我见他。”
金乌好奇:“为什么不许?”
“因为……”她张了张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嗫嚅半晌,终于下定决心:
“因为我之前和二公子私奔,被他们逮住了!”
“…………”
毕方侧头:“荀长公子,你怎么看?”
金乌淡然:“不怎么看,母亲很喜欢你。如果我们私奔的话她大概还挺高兴的……但我们为什么要私奔?”
毕方:“谁问这个了?我说你怎么看这事!”
金乌:“一切凭你。”
丹鱼:“……”
小道侣真烦。
·
毕方并不放心她的话,先让金乌前去港口打听船只往来情况,自己则是跟着丹鱼走,路上了解到了一些事情的情况。
譬如少女虽得“丹鱼”庇佑,但师出无门,身上气息毫无章法,修为也十分微弱。
譬如她所倾慕之人,是望海乡当地有名的齐氏一族主家二公子。此族乃是某位符修大能的后代,家学渊源,地位卓越,族中出了许多杰出修士,仙抚司、守关祠、警海部等都有此族后人的身影。
换而言之,齐家有心防她,凭她的三脚猫功夫很难混入府中。
毕方依旧不解:“你们为什么要私奔?修仙世家又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倘若两心相悦,何苦百般阻挠。”
而且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个偷窃惯犯。修士有修士的尊严和底线,即便手头再怎么拮据也耻于做贼。
对方或许还有所保留。
但丹鱼支支吾吾,怎么也不肯再说。
她领着毕方来到一栋精致气派的建筑前,规模足以与灵剑宗次峰媲美。
“这谁进得去啊!”
毕方果断掉头,被人拽住手:“呜呜呜求你了!!”
恰巧金乌追上她们的步子,落地将长剑收入鞘中,将港口所见如实汇报:“的确起雾了,但不只是视野受阻。当地人说雾里有吃人的怪物,会把人拖进去吃掉。”
怪族既无理智,也不挑食,魔族也好人类也罢全部来之不拒,他们对这片水域也不甚了解,看起来能平安渡河的方法只剩下丹鱼一条路。
“……”
毕方沉默片刻,将遮蔽气息的仪器塞她手里,反手把人抗肩上,又朝金乌勾勾指尖。
后者顿时心领神会,扬臂拔剑,毕方带着人一起爬了上去,丹鱼眼看着身下地面渐行渐远,连忙捂住嘴巴,声音都在抖:“这是在做什么?”
“翻墙啊,不然我们以什么身份先递个拜贴吗?”
“可你们看起来也太熟练了吧!”
说翻就翻,甚至不用心里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