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死寂,天地间只有一片死寂,不只是声影,光影也被绝对的黑暗悉数吞噬,毕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睁没睁开眼。

    猝不及防地,窸窣涌动的潮水声钻入脑中,她看见一道光,撕开了黑幕一道小口,便奋不顾伸手够了上去。

    “噗!唔呕——”

    意识回归的时候,毕方已经双手撑着身子,匍匐在岸上呕水了。

    她不熟水性,水流进到眼里,睁开刺疼。风拂过,被浸透的衣裳紧裹躯体,冷得针扎一般,止不住瑟瑟发抖,让她有股想冲回水下的冲动。

    她怎么会在水里?!慈定呢?金乌呢?对了,慈定收走了她的神火,神火——

    嗖。

    毕方正要低头查看伤势,剑刃已经贴上了她的脖颈。

    !!?

    毕方一愣,才察觉到面前竟然站着一个人,气息隐蔽得虽然熟练却还有漏洞,只是事况有变,她沉浸在慌乱的情绪中,忘了探知周围情况。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毕方仰头看去,只见一位乌衣少年手持长剑居高临下睥睨着她,风拂动毛躁的马尾,他微微偏头,对上她的视线,淡漠的眼底好奇与杀意并酿。

    说是少年,只因他身形较高,从音色和他面颊尚未消退的婴儿肥来看,或许年纪还要更小些。

    毕方发愣:“……金乌?”她眼前一亮,迅速爬起来,“你认识金乌吗?我是他的朋友!”

    虽然没有眼角那抹标志性的红痕,但无论是外貌还是习惯,都与他十分相似,金乌只有朱却一个弟弟,那面前这人应该是他旁的血亲?

    “你听我说,金乌他——”

    “不要答非所问,再往前一步,就杀了你。”

    少年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神情,倒是毕方贸然上岸接近,他忽地提剑划伤了她的脖颈,一阵微麻的痛感在冷风中放大,毕方倒吸一口气,从喜悦中冷静下来,听他质问:“你是谁?”

    “我叫……”毕方自然张口,却发现曾经的姓名,已经无法言之于口。

    这样啊,‘毕方’已经不再庇佑她了。

    她已经被剥夺过一次姓名,‘毕方’的名字再失去,便是无名之人了。

    毕方改口说:“我没有名字,随你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少年冷笑一声,估计没相信她说的话,当它是掩人耳目的托词,也没打算在称谓这种无意义的事上纠结下去,又问:“四周设有结界,你是如何潜入此处的?说。”

    “…………”

    这让她怎么解释?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啊!

    毕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本来已经死了,再睁眼就——”

    “看来你不是很想活。”少年冷漠打断了她无力的辩驳,“没有关系,只要把你杀了,我自己也能找出结界的缺漏。”

    “——等等!”

    眼看他已经扬起手中利剑,毕方福至心灵,焦急喊停:“……血!是血!”

    微毫之差,剑刃就要将她头颅斩落。

    少年及时收住手,疯长的藤蔓也紧紧扯住剑身。他脸上有短暂的讶异,很快隐下不表,轻哼一声,将其斩落。

    “继续。”

    看来不是个完全不讲理的疯子。

    他是此处的主人,不到绝路最好不要反目。最重要的是,对着与金乌八分相似的脸,毕方实在下不去手。

    她松口气,继续道:“我的血,能无视结界的束缚。”

    她说得很含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朱却当初给她的那滴血,能让她在灵梧设下的迷阵中游刃有余。

    但金乌的名字都不管用,再把朱却扯进来就更难解释了,说得太复杂反而引起怀疑。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毕方用这话混了过去,直接表明自己的立场,话里半真半假:“请你相信我!我一路被人追杀,睁眼就到了此处,我的亲友还在危险中,他叫金乌,你认识吗?请救救他!”

    追杀?

    “闻所未闻。”

    孩童眼色微妙一变,剑刃远了些,却没有放下的意思:“你说你在被追杀,我如何信你?”

    “……”

    那还真是有点难,要她家里冒出这么一号人,她也不信。

    毕方为难地拨开湿漉漉而黏在面上的乌发,这还是临行前朱却替她打理的,金坠珠倒还在,但它已经失去了灵力,与金乌彻底断联了。

    “难道……!”

    毕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连忙取下,捧在手心里,看着暗沉的发饰,眼泪一下飙泪出来,哭得撕心裂肺:“金乌啊啊啊啊啊啊——”

    ……这女人疯了吗?

    抵在她颈侧的剑锋颤了颤,“你好吵,话说金乌到底是谁啊。”

    “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她说,“不过小屁孩还是少打听啦,我们之间的事,你这年纪还不适合知道!”

    他们可是亲过嘴的关系哦!

    “…………”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蓦地升起一片薄红。

    这人果然有疯病吧!

    他有些生气咬紧牙关,面上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来,正要拿她问罪,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线:“长公子,夫人说院里来了位客人,现在想要见她。”

    毕方和金乌齐齐愣住。

    ——长公子?谁啊?她印象里那个穷得叮当响,倒过来掉不出一个子的教主?

    ——客人?谁啊?这个从水底里爬出来,还给小孩讲荤话的水鬼?

    两人悄然打量一眼彼此,毕方竖起食指,轻轻推开了他的刀刃,站起身,为自己施展术法,去除附着在衣物表面上的多余湿意。一阵荧光消弭,脖颈上的伤口快速愈合。

    她无辜:“你看,我只是个柔弱的医修而已。”

    “……”

    少年目送她背影远去,怀疑地看向自己掌心。

    医修?

    能召唤藤蔓把他手腕勒出淤痕的,柔弱医修?

    ·

    跟着侍女绕过雕梁画栋的长廊,毕方在路上有意无意打探了些消息。

    譬如她如今所处,是显州,荀府。

    灵梧本名荀英,拜入折月宗前曾也是一方望族之女,在折月宗与玄虚门结仇后,她和沧玄的感情也就走到了尽头,先后带了两个孩子回娘家,据说姓都改了。

    ……不过说是回娘家,其实家中也只有一个灵梧,这些年家中资产都是亲信在打理罢了。

    侍女提起这些并不忌讳,看来荀英本人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倒是在毕方问到迷阵相关问题时,她谨慎不再言语。

    踏入室内,一阵温和的香息扑鼻而来,绕过绘有金桂秋风的画屏,侍女为她拨开珠帘,毕方看见层层纱幔下影影绰绰的身影,她呼吸很淡,像是随时就要离去。

    “你来了。”

    荀夫人挥退侍从,与她说话的语气意外的熟稔,仿佛不是在会见客人,而是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而且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毕方觉得奇怪,还是点头问候:“灵梧道人?”

    ……她还活着?

    也就是说,刚刚那个小孩,就是金乌?!

    “灵梧是师傅赐我的名字,如今师傅仙去,再提起总觉得徒增伤悲,还是喊我本名吧。”

    “好的,荀夫人。”毕方从善如流,“您知道我要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荀夫人道:“是玉佩告诉我的。”

    玉?

    毕方反应了一下:“您是说,朱却塞给我的那块玉?”

    “是啊,多亏了它,我才能窥见一些本已看不到的未来。”荀夫人微笑,“我还知道,我会在不久后死去,而你,毕方,你还有不到一月的时间。”

    毕方反应了一下,难以置信:“您的意思是,我被玉佩的力量卷到了过去的时空里?”

    “准确说来,是玉佩在你濒死之际主动碎裂留住了你的魂魄,它于常、镜两界中创造了此处本不该存在的裂缝,接连过去与未来……它的力量只能留你三日,三日内找不到出口,你会与它一道被修复。”

    “……”

    大抵是看见她神色有些复杂,荀夫人放柔了声音宽慰她:“虽然此处时间流逝速度变幻莫测,但总体会比常界要慢,你不必担忧。至于出口……”

    顿了顿,“待我身死之时,便是你离去的最好时机。”

    毕方猛地抬起头:“我不能救您吗?”

    荀夫人闻言,低低一笑,皓雪般的腕节从帐后探出,毕方微愣,迅速向前一探。

    “是死咒……”

    比那日傀师舍力附着的更阴毒、狠厉。

    “他想要我死,也只有我死了,他们才能活。”

    荀夫人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难怪他这么中意你呢。”

    “……”

    毕方缓了半天,才意识到荀夫人话中所指,是此刻守在门外的小金乌。

    啊、这,怎么说呢……

    小时候以这样诡异的方式见过一面,难为他居然还能喜欢得上啊……

    “记住,避免和朱却见面。”

    毕方一愣:“为什么?”

    荀夫人轻声道:“因为玉佩只有一个。它在你时间线里已经毁掉了,你的到来又让两条时间线重叠,如果你们观测到彼此的存在,它们便会合二为一,玉碎时创造的缝隙也会坍塌。”

    “…………”

    又过一炷香的时间。

    毕方怀着沉重的心情推开大门,门外,束着高马尾的少年抱剑倚靠在朱红的柱上,听见动静微微侧过头,吐掉口中叶片。

    “你最好和我解释清楚。”

    ……婴儿肥尚存的脸蛋,搭配恶狠狠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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