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是幼时曾期盼过无数次的身影,高挑,挺拔,不染一尘。

    世间所有对仙人超凡脱俗的赞美之词,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

    萌发的感情太过强烈,像一场寂静的雪,吞噬了除落雪以外的所有声音,譬如她早已知道一切都是有筹划的预谋,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丢人。

    为什么在他面前,自己永远总是这幅丢人的姿态呢?

    毕方吸了一下鼻子,走到他面前,不知道怎么开口,先喊了句“师傅”。

    慈定面色不变,低头看她:“自投罗网?”

    “您和仁坤长老应该比谁都清楚此事与我无关吧,费心竭力想把我带走,我送上门来,您不高兴?”

    他静默一瞬,抬手丢出一张符咒,落地瞬间张开一片空旷结界,天地都陷入无尽的黑暗,却能映亮彼此面庞。毕方低头张望,仿佛踩在夜空之上,不自在跺了跺脚。

    记录着阵法的符纸吗……

    看来仁坤和沧玄,果真知晓内情啊。

    “你都明白了?”慈定声色平淡,仿佛自己置身事外。

    “如何不明白?师傅想要我腹中神火,自觉醒后便数次想取我性命,落霞村相救,也只是为了不让我死在他人手中罢了,我说得对吗?”

    慈定轻哼,不做表态。

    毕方沉住气,开门见山说:“我把神火之核还给您,换苟全一条性命。”

    拥有巨大毁坏力的神火,失控时便是指向自己的利刃。她和‘毕方’从未双向选择过彼此,她更依赖的也是自己的木息之力,强行捆绑只会徒增变数。

    尤其是这几次经历背后透露出的危险的味道。

    她可以死在异乡,但她不想祸害别人。

    她可以身负莫须有的罪名,但金光教不可以。

    她就是放不下这颗悬着的心,所以她来了。

    “……好孩子。”

    慈定冷若冰霜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在短暂那一瞬,她的确从他眼底看出一缕转瞬即逝的思绪。

    欣慰、喜悦、哀伤、不舍……

    或许解读错了,或许不完全,但那刻的裂缝足以让她想起过去的时光。

    小小的毕方又一次仰望着浩瀚的星河,慈定身披月白仙袍,将宽袖挽起,为她梳理披散的乌发。

    “师傅,您觉得未来有一天,我能成为玄虚门医修之首吗?”

    慈定的回答她已经忘了,但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柔软温热的掌心覆盖在红肿的眼上,足以融动霜雪。

    毕方看着他从囊中取出眼熟的法器,相连的玉戒套在五指之上,仁坤把她囚在密牢中时,就是试图用它取走自己腹中的神火之核。

    想起穿孔的剧烈疼痛,毕方下意识退了一步,待稳住身躯,她问:“但我还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您既然已经得到了神火,为什么会在我身上?您又为什么,非要得到它不可?”

    大抵是即将得到所求之物,慈定语气温和,格外慷慨地为她答疑解惑:“神火之核受创,需与精魄相融,封在火髓玉中方能养成,我以引魄仪为本,熔炼改造了火髓玉珠,用于容纳神火之核,只可惜……”

    他顿了顿。

    “你母亲临阵脱逃,盗走了玉珠。”

    毕方微愣,这还是她第一次听慈定提起生母,尽管心中万丈波澜,依旧沉稳面色,若无其事问:“她是谁?”

    “我的师妹,玄虚门前任医修之首,隐心。”他轻笑,“真是个蠢女人,以为将玉珠吞服而下就能阻止我的计划了。不过也多亏她吞服玉珠后即刻有了身孕,我才发现了比玉养更好的办法。”

    ——以人身饲养,而她就是最好的容器。

    待到神火觉醒那一天,便是收割的好时机。

    毕方眸中一动:“你杀了她。”

    慈定说:“为了走到这一步,我手上已经沾了不少血,不差这一条。”

    毕方浑身一颤,猛地想到双生子中未被神火选中,本应被丢弃的朱却被沧玄送到前妻手上抚养,未必是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因为金乌的母亲、他曾经的道侣,是折月宗唯一残存的弟子。

    而朱却随身的玉佩,应当与玉珠、慈定手中的玉戒,甚至行止芥子囊中那块具有吸纳能力的碎料同源而生,都是以最初的引魄仪为母体重新锻造的。

    “折月宗平白消亡,是你干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

    慈定低低笑了起来:“那群卦修实在是烦人又古板,既然看到了他们不该窥测的未来,那么势必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倒是你,和他们在一起,变蠢了啊……”

    毕方从他话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来不及躲避,已经被强劲的法术束缚住了手脚。耳边还是温柔的嗓音,他勾起嘴角,手掌径直穿透了她的腹部。

    “我不是教过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真可惜……”

    这是……化神期的力量?师傅已经达到化神期了?

    血液汩汩涌了出来,剧烈的疼痛刺激得五官抽搐,毕方脑海中逐渐空白。

    是啊,她变蠢了,因为她太想回家了,天真地认为师傅会对她手下留一份情,愚蠢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哪怕是过去的自己看见此情此景,都会冷眼嗤笑她死有余辜。

    可是她真的想回家,回栖魔山去……

    脚底一软,她跪倒在地上,余光中似乎瞥见无数剑光,切碎了黑暗的穹顶。

    “不自量力。”

    慈定伸手,轻松化解了这一式的袭击,金乌被反噬的力量击飞在地,握着剑的手臂都在抖。

    “你的气息隐藏得很好,但光是破开结界都要竭尽全力的小鬼,就别来送死了。”

    他轻哼一声,转身离去。结界收束后,慈定与玄虚门弟子皆是不知所踪,倒是小厮看见眼前忽然出现两个躺在血泊里的人,饶是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扯着嗓子放声大叫起来:“死、死人了啊啊啊——!!”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金乌用剑艰难撑起身子,将面色惨白的少女打横抱起。

    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抱歉……如此伤势恐怕负荷不住传送阵的灵力……要、要我为您请大夫吗?报官呢?”看守传送阵的灵剑宗弟子语无伦次地说。

    但现在别说大夫,即便医修,也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吧。

    报官?

    仙抚司吗?仙抚司管得住一个化神期,还当街杀人的疯子吗?

    “……哦。”金乌迟钝点点头,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上走去,步子很沉,山路很陡,他已经御不动剑了,但他想,至少把毕方的躯体带回山上去。

    埋葬在山上,或是烧成灰。

    离山洞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他实在坚持不住了,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朱却回来就看见门口两具交叠的尸体,吓得魂都飞了:“你们有病啊!!死哪不好死家门口!多晦气啊!!”

    “……喂。”

    “…………”

    真死了啊?

    朱却被自己脑海中冒出的可能性激得发晕,颤颤巍巍上前,艰难给人翻了个身,毕方身前的衣裳已经被血液浸透。

    金乌死死护着她,抬眸无力看一眼朱却,话里带了哽咽:“……我没赶上。”

    其实就算赶上了也没用,她直到死前,都愿意相信慈定。

    就算他暗中相随一路发现情况有变,第一时间破开了结界又如何?对方只抬了个手,身躯便像是撕裂开来。

    慈定没打算对他手下留情,即便是如此迟钝的痛觉也经受不住,甚至无力起身,只能用热烈的恨意眼睁睁看着他翩然消失在视野中。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就算获得了再强大的力量也没有意义!道无止尽,即便走了捷径,也永远有人在他之上。他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要这些力量又有什么意义?!

    毕方的身体、母亲的身体,在眼前交叠,属于‘金乌’的意志于体内尖叫,金乌浑身颤抖起来,那是它在挣扎,不愿意被剥离,然而随着意识的崩溃瓦解,它不可抗拒地在从这具身躯中抽离。

    “金乌!你听我说。”朱却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坚定有力的声音划破轰鸣的识海,将他从迷惘中唤醒。

    他说:“玉佩碎了。”

    “……什么?”金乌茫然抬起头。

    “我说,玉佩碎了啊!”

    朱却从毕方怀中取出碎成几瓣的玉,双手捧着递给他看。

    “灵玉护体,能稳住她三日心魂不灭……我的意思是,可以不必急着入土,或许她的魂魄能找到出路!”

    他怔怔:“若三日不够呢?”

    朱却沉吟片刻:“后山那片地就很不错,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金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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