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杀的？我都还没说是谁——”
杨错咬牙，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些，带着哭腔大声质问：“行止虽与你不和，品性却不算差，你怎么能这么做！”
“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认？我杀他的理由是什么？关系不和？那我早该先对你下手了，蠢货！”
杨错被她吼得一愣，眼神展露迷茫。
毕方甩开他的手，吃痛地揉了揉：“我知道是他，因为他遇害身亡前我曾见过他一面，他被当做弃子丢进山猫的幻境里，刺我一剑后就收手了。”
“胡扯！”杨错大喊，“你的意思是他刺了你一剑再自戕，只为诬你罪名？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当然没有，但是把他丢进幻境里的人可未必！”
毕方坚定回望，眼底似有烈焰灼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宁愿信那些恶意宣扬的流言蜚语，也不愿意相信我的话吗？！”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杨错痛苦扶额，“可我竟然想相信你……”
“……”
这么小的空间，她根本无路可逃，毕方只能沉默等待他的决断。
半晌，他像是下定决心，死咬牙关，紧绷面皮：“说吧，回来做什么？”
“找我师傅，打听他的去向。”毕方抿唇，“我要知道传成这样，死也不回来了！”
倒是杨错再次讶异：“你说慈定长老？他已经领命出发去栖魔山了，文书都发过去了，为的就是让灵剑宗的人引路，避开迷阵，将你活捉！”
长老的权限不足以启动定点传送阵，也就是说，他们正巧错过了？
毕方脑海有片刻懵然，随即意识到自己通过定点阵法出现在这里背后的意义，无疑是在宣告——灵剑宗掌门就是她的靠山，他们沆瀣一气，摆明了要和玄虚门撕破脸皮！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她想起信誓旦旦答应过如柏的话，面色几分苍白。
“唉……”
杨错忽然一声叹息，摆出无奈的神情，伸手扯下身上玄虚门的道袍外衫，手腕一动盖到她脸上。
毕方一愣，伸手拽下来。
“别傻愣着了，快披上！”
杨错拽住她的手，一路小跑起来，毕方不得已跟上去：“我们去哪？”
“跑啊，傻子！”他大喊，“传送阵灵力发生变化的第一时间肯定要向上汇报的，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摆好茶水了，这么久不见人找过来怎么办？！”
“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和他们交代？”
“……就说传送阵年久失修，出了点故障之类的屁话混过去吧。”杨错咬牙。
他其实也没多少把握，只知道当时想要这么做，等拉着人跑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毕方倒不是很担心，因为此行她本就是为见师傅而来，等把神火之核还给他们后，再大的恩怨也一笔勾销了。
但眼下慈定和仁坤都不在，她又冠了个杀戮同门的罪名，要是落到他们手上，恐怕不会有狡辩的机会，而灵剑宗也难以摘除包庇的嫌疑。
她轻轻叹口气，第不知多少次后悔——早知道在家里等着了。
毕方后知后觉这里是青阳子的寝殿，杨错带着她从一条僻静的小道走出去，一开始还遇到几名想打招呼的弟子，但都被他忽略了，也不知看没看清她的脸……
“快走吧，这里连着后山的路，我不能送你太远，他们过来的时候我要是不在，可就轻易说不清了。”
杨错在这里和她分别，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去，毕方注视着他的背影，半晌才记起来自己忘了道谢。
……算了，下次吧，就当欠他一份人情。
·
玄虚门的后山有一片梅林，梅林深处的确有条下去的路，一般而言会有值班弟子看守。但毕方小时候孤僻，修习木息共鸣时又常来于此，回到后山就和回老家一样，想悄无声息绕过他们，简直是小菜一碟。
这么想来，她住那破山洞的命运居然是有迹可循的……
微风掠过耳畔，后山最热闹的地界当属药修围起的苗圃以及御兽修训兽的山野，此处远离那些地界，少有人来，因此格外僻静。
走了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只有脚底踩在落叶上的轻微簌簌声作伴。
毕方有法器遮掩，加上自身收敛，不怎么担心被人感知到，倒是风里一股浓郁外泄的灵气引起了她的主意。她本来不想参与这事，但这股力量，有种熟悉的感觉——
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一块石碑旁，好在走到这里，已经可以松口气了。
低矮的石碑披满青苔，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不轻不重的痕迹。毕方蹲下身，仔细端详上面赤红的文字：
“逆元……阵？”
话音刚落，被感知到存在的结界无法再欺瞒她的双眼，一个巨大的牢笼在她面前构筑、重建，然后她在牢笼之中，对上一双清澈的、虚弱的、似曾相识的眼睛。
“晨安。”
一个男孩倚靠在栏杆旁，尽管身躯大多隐藏在黑袍下，但也能从空空荡荡的衣料中看出身形的孱弱。他平静地看着这里，不知在毕方观测到他存在前，已经注视了她多久。
那张熟悉的面孔让她心下高悬。
——青阳子？
不，不可能。
这个荒谬的想法刚掠过脑海就被她迅速否决了，虽然形貌和灵力与他十分相似，但眼前这人分明是个孩童，灵力的储蓄也不如青阳子的四分之一。
于是她试探问：“你是青阳子的……孩子吗？”
“……”
毕方想起青阳子私下里没个正形的样子，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好像也很荒唐。
那小孩摇摇头：“青阳子又没有道侣，哪来的孩子？”
他看起来对玄虚门的掌门非常了解。
一个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孩子，与玄虚门正在闭关的掌门有着相似的外貌和灵息……
毕方：“那么你是他的弟弟？”
虽然他看上去不过总角之年，年龄差了一点，但不管亲弟堂弟还是一表八千里隔了几代的亲戚，总有能对上的吧？
果不其然，小孩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既然是青阳子的弟弟，为什么被困在这里？这个阵法是做什么的？”
毕方蹙眉，左右看了看，发现栏杆的材质坚硬的无可复加，不像是寻常的材料，除了动用神火，应该没有别的手段能把他放出来——而且她轻易也不敢放。
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兄长是正派大能，弟弟却因嫉妒走火入魔什么的，要是他真是作恶多端的坏种，把他救出来，无异于放虎归山。
但对方的回答却有些出人意料。
“……嗯，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也许是治病吧。”他打量毕方半晌，轻笑一声，自问自答说。
“如你所见，我身体每况愈下，再过不了多久也许就会死了，待在这里起码有个慰藉。”
毕方有些不忍：“我是医修，也是你兄长的朋友，如果你信得过我，或许我可以帮你。”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这是咒术，连青阳子都无能为力。”
她抿唇，又听对方道。
“青阳子口中的你，好像没有这么爱管闲事。”
“…………”
“走了。”浪费她时间。
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回头告诉你哥，他嘴真碎！”
小孩失笑。
·
毕方如愿以偿下了山，坐主城区的传送阵抵达守山城。就算是为了两大派别表面的和睦，慈定想找灵剑宗要人，也会预留几日时间才对，所以这时候应该还在客栈等候吧。
为了验证自己的才想，她从囊中取出水月镜，一打开，十几条紧急提醒铺天盖地弹出来——
【无事勿扰】：死小孩你给我滚回来！！！
【无事勿扰】：我收到玄虚门的文书了，这就是你担保的一定不给灵剑宗惹事？你这不是早惹上了吗！！！
【无事勿扰】：如果灵剑宗和玄虚门因此决裂，我第一个拿你们金光教开刀！：）
……
哦，是如柏啊。
之前在灵剑宗蹭吃蹭喝的日子里，缠着他交换了联系方式来着，没想到他现实里板着个脸，发消息这么有压迫感，虽然大概率是被她气昏了头。
最后一条信息竟然在一刻钟前，他气消了许多，语气里满是担忧。
【无事勿扰】：你不会……出事了吧？
——你不会出事了吧？
毕方在心里默念后，翘起一个笑容。
就说他口是心非吧。
等会要见慈定，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让灵剑宗牵连其中，她想了想，选择暂时将他拉黑了。
慈定一头白发披散在肩头，无论如何也低调不了，毕方轻易就打听到了他现居的客栈，鼓足勇气朝那走去。
天人居。
与他倒是十分契合。
毕方抬头看一眼，踏入室内。楼下的小厮见惯了往来修士，因此见她打扮也不吃惊，自若凑了上来：“客官，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此前是否来了一位客人，大概这么高，头发是白色的？”毕方举手比划，“他住哪间房？”
小厮愣了愣：“实在对不住，我不能泄露客人的……”
——“带她过来吧。”
清冷的嗓音在上方响起，毕方仰起头，在二楼围栏边，一道素白的身影居高临下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