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皎月隐于树梢之下的夜,江祈年骨节分明的玉手折开手中的密函,一行凌乱的小楷再一次印入他眼帘。

    “世子宜尽快议亲。”

    笔墨毛糙,章法错落,似是在仓促中写下,于昨日晌午时分塞在银霄楼后门缝隙之中。

    密函用上好的水纹纸制成,触感细腻,不肖寻常人家使用之作,而桌上铺叠的类似纸张已有三、四余。

    这人总是能在某些特定时候给江祈年指示,正如此次这般。

    而这一次,江祈年选择相信,主动遂了祖母的主意,与那沈家女郎交好。

    可有意思的来了,前日口口声声说要嫁他的沈白玉悔了,苏清道还主动上门解释,以求让这沈白玉出局。

    可笑,有些事情,是想入就入,想出就出的么?

    沈白玉啊沈白玉,你终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这沈家倒是不简单,不然也不值得苏清道隐匿塞外沈家多年。

    江祈年眉眼看向桌上的另一纸白笺,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字:沈钧。

    沈家小院,沈白玉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天,待全身出了一遍热汗后,高热才渐渐褪去,浑身似脱了一层水的她在多银的服侍下喝下一碗白粥,见阿娘仍守在她身侧,濡声道:“我无什么大碍了,阿娘也去休息休息。”

    沈蓉眼神中带着些许鄙夷:“你当我想守在这?之前还吹嘘着自己身子铁打的呢,来了这京城,一袭凉风便倒了。”

    沈白玉一噎,嘴上还带着倔强:“只是浅浅受了些风凉罢了,又没有什么事。”

    “是是是,你如今是没什么事了,这嘴上功夫又回来了。”

    沈白玉知晓阿娘气性已过,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被逗得笑眼弯弯。

    她左右探头,咦了一声,转而问道:“阿娘,阿爹去哪了?”

    往日只要她患疾,阿爹即便有再忙的事情,都会回来守着她。

    沈蓉面色闪过一丝异常,只微微侧目,朝门外扫过一眼:“家中店铺新开,你爹他忙不过来也实属正常。”

    “啊?哦……”沈白玉失望了一瞬,但也理解阿爹。

    门外,苏清道站在远处良久,只听见屋内传来母女两人的攀谈声才松下担忧的心,他双目凝神,似是想透过纸窗,再多看女儿一眼,但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答应世子与白玉一叙之事也就此作罢。

    待沈白玉能活蹦乱跳地在花园玩毽子时,已是几日之后,沈蓉仍以沈女郎重疾为由,婉拒了送往沈府的拜帖,而私下里已在收拾整点行囊,欲再过几日便回漠城。

    苏清道每日夜深回府,总能看见家中几件熟悉的用物消失,可他只能沉默着回了书房。

    因他喜好看书的缘故,沈蓉也尤爱热衷给他收集书本,桌上也经常会摆上些许杂谈游记,往年,沈蓉会笑着倚靠在他怀中,为他介绍着这本是她由何处淘来。

    而如今,桌上只余一张银白信笺,卷首上书二字:“和离。”

    刺眼而醒目,激得苏清道径直将纸笺揉做一团,撕成碎片。

    沈蓉凌晨时分便已从冰冷的锦被中醒来,她先是去了白玉闺阁,摸了摸尚且睡得香甜的女儿,随后悄声出门。

    沈白玉自母亲走后便忽地睁眼,这几日里,她都觉察到母亲心绪不对,可无论如何旁敲侧击,都得不到任何讯息。

    见母亲沾着晨露再次出门,沈白玉仅思虑一瞬,便合衣跟了上去,随阿娘一同来到书房。

    沈蓉敲门时,苏清道尚且起身,批好衣裳出门才见沈蓉,脸色瞬间丧了下来。

    这几日,他都不敢见她,既是怕她再次重提,又是渴望往日之谈仅是梦魇。

    可她还是来了。

    苏清道侧身迎沈蓉进门,沈白玉皱着眉头,小步踱到书房窗外,屋内交谈声清晰可闻。

    “你知晓我来此目的。”是阿娘的声音。

    “是,”阿爹声音底微。

    “且拿给我罢。”

    “蓉儿,当真……..没有转机吗?”

    “你与我之间,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苏清道脸色灰败,像是一株甘草瞬间枯萎一般,良久后,他呐呐点头,一个‘好’字萦绕在唇齿之间,却失了张口的气力。

    沈蓉走至桌前,如在漠城伴他读书那般,执墨研磨,墨尺在砚台之上发出‘挲挲’声。

    往日苏清道觉着岁月静好,如今却觉着焦躁不安至极。

    他吐出一声悲意,终究还是执笔。

    几排的字在他笔下却写了足足两刻钟,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泄力坐在椅子上。

    沈蓉拿起墨迹未干的和离书,不知是悲是喜,她垂眼看向苏清道,“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但此和离之书尽可瞒着白玉,她方大病初愈……”

    和离?沈白玉瞳孔放大,为何啊。

    她起身朝窗内探眼,只见阿爹阿娘之间气氛沉寂,本想冲出去质问一番,却终归还是悄悄回屋,只是和离二字一直萦绕在她耳侧。

    晌午,三人一同吃了午膳,一向敏慧多言的沈白玉也噤不作声,甚至连询问父亲生意如何的兴趣也无了。

    沈蓉并没有什么吃饭的兴致,勉强吃完后,抬眼看向女儿,温声道:“白玉,行囊已收拾妥当,明日我们一同回漠城。”

    虽然知晓结果,但沈白玉还是忍不住问道:“阿爹呢?”

    沈蓉笑道:“他自然是要留在京都做生意。”

    沈白玉沉默半晌,垂头示应。

    阿爹阿娘的决定,她应当尊重才是。

    饭后,沈白玉走出小厅时,却察见厅外多了几株开得高洁的菊蕊,她随口问道:“这是何时种下的?”

    多银解释道:“小姐是忘了?侯府上江老夫人送了小姐几盆菊花,前几日小姐正病时,侯府的嬷嬷才送来,顺便关切了番小姐的病情。”

    侯府啊…..沈白玉又想到那个世子爷,这两日她病了才察觉生病喝药的难受,那世子常年带疾,药不离身,又当是如何滋味。

    只是一想到阿爹阿娘对她的告诫,镇远侯府可不是他们这等门户可招惹的,沈白玉顿时歇下曾经的心思。

    嫁什么嫁?她可没命嫁。

    只是阿爹阿娘为何又突然和离呢?沈白玉百思不得其解。

    自她懵懂时起,阿爹阿娘一向琴瑟和鸣,即便是阿娘在外惹了怒火,只要一回到家,就会被阿爹给缓和下来,如今………

    沈白玉抬头仰望着围院青瓦勾勒出的窄窄天空,在这四方之外,还有偌大的京城。

    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令阿爹执着来此,又令阿娘仓促离去。

    “小姐,你怎的了?自病好后一直恹恹的,今日也不爱说话了。多银今儿中午给你炖你最爱喝的乳鸽汤如何?”

    多银眉眼弯弯,逗弄着小姐开心,这几日小姐生病,府里上上下下都担忧极了。

    沈白玉正要点头时,一个小丫环走了进来,笑着给小姐行礼,道:“羽衣阁刚派人递了信儿,江南新送了些料子过来,若是小姐有空,可去选些料子制成冬衣过冬。

    自打上次小姐在羽衣阁一口气买了十几套衣裳,羽衣阁一有新料子,都会过来告知一声。

    正巧沈白玉还想着找个由头出门透气,随即笑道:“江南来的?我亲自去看看,多银,你且去跟我阿娘说一声。”

    以往小姐也曾独自出门过,多银不疑有他,只最近气候又冷了些,于是将手上的披风给小姐围上,嘱托道:“外头凉,小姐切记不要受寒。”

    沈白玉笑得眉眼弯弯,粉白色的葫芦发簪垂下几抹流苏,乖巧挂在一侧,“知晓了,你什么时候跟多金学得这么啰嗦?”

    多银有些气恼,“小姐竟开始嫌我啰嗦?哼!”

    沈白玉发笑,“开个玩笑而已,小气鬼!”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多银见四周无人,方才那小丫头也退下去忙她事,才小声道:“小姐,我们明日便启程回漠城么?”

    “嗯,怎么,不舍得?”

    多银急急摇头,“我巴不得早日回去呢,咱们塞外多好啊。”

    沈白玉指了指多银,笑道:“带你来京城享福,你却急着回塞外,真是没道理。”

    多银撇嘴,“小姐还是快去快回罢,我在门口等您。”

    “知晓啦知晓啦,你快去知会我阿娘一声吧。”

    沈白玉走在长安街上,如今正值午后,来往的人稀疏不少,各自行色匆匆,而街上的店铺也冷清着,只有酒楼尚且热闹一二。

    小女郎一路好奇地打量着,自进京以来,她还未曾好好看过,听府里年纪长些的老嬷嬷说,夜里的京城更加繁华璀璨,只是无缘再看了。

    只是刚转过一个拐角,沈白玉余眼却瞧见一灰衣麻布身影,她微微皱眉,似是上个街角就在她身后?

    沈白玉冷眼,脚下步伐加快,而身后那人见她走得急,索性也不隐藏,快步跟了上来。

    冲着她来的!?

    街巷人少得可怜,甚至还作壁上观,不惹麻烦,沈白玉脑后冒出冷汗,直接小跑着冲出小巷,却径直闯入某人怀中。

    江祈年低头看了怀中美人一眼,又抬眼看向巷中隐去身影的麻布男人,双眸幽黑冷凝,嘴上却惊喜良善道:“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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