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殿下何时见过,宋大人为着别人的事上来说话?”

    茉心扶她又往乾阳宫去,斟酌了用词委婉道:“奴婢知道,殿下因着那件事,对宋大人有些怨怪,觉着宋大人虽是为国除害,时机却不大合适。”

    丰宁的脚步慢下来,稍稍仰头,已能看见乾阳宫的飞檐。她的眼神落在那飞檐瑞兽上,越看那瑞兽的脸,越觉同宋栩那张脸异曲同工。

    端正无趣,还隐隐藏着些轻蔑嘲讽。好似人人在他眼里都不过尔尔。他是直臣忠臣,有脚春风,满心皆是朝政江山,不曾低看谁,也不曾将谁真正看在眼里过。

    也不是......

    丰宁想起来,自子书律归国后,宋栩对子书律,倒是有些惺惺相惜。

    “若单单只是那桩事,本宫倒也不至于同他怄气。”

    丰宁声音缥缈,想着从前诸多场景,“宋栩时为肃政大夫,查出白氏父子这样的国之蛀虫,是他尽忠职责,本宫本不该怨他。”

    丰宁心里怨怪的,从来不是宋栩将她那位准驸马抄了家,而是白氏父子贪污案埋线深远牵扯上京和多地州府,宋栩能将他们罪证收集完备,一击致命,定是耗费经年光阴。

    宋栩既知白氏父子罪孽,却不在先帝赐婚时上奏谏言,偏要等自己亲自点了头,才来做这收网之事。

    此事过后,丰宁只觉他这样的人,盛名在外也不过伪饰。先帝赐婚之时,他不肯提前拉自己一把,唯恐打草惊蛇。后来,他因查办白氏父子一案立下大功,深受先帝赏识,屡受重任。再后来,他被擢升为丞相,好不风光。

    可丰宁却总想着,若他当初并未在自己成婚前将白氏父子一举击败,眼看着自己成婚,陷入后来那场抄家祸事中。宋栩这样的人,又会在那时候,拉自己一把吗?

    离乾阳宫越来越近了,歇山顶大门外的守军远远看着是长公主殿下来了,都稍稍低头,迎长公主殿下进去。

    丰宁搭着茉心的手腕过了宫门,进到地厦,幽幽道:“其实在白氏父子案之前,很多次,本宫都在宫中与宋栩打过照面。那时候他不过是肃政大夫,可每每见着本宫,总是立马没了笑模样,如同躲瘟疫一般,比谁溜的都快。他这样的清高臣子眼中,从来都没有本宫,无论本宫是当初的安阳公主,还是如今的长公主。”

    茉心越听越乱,没明白殿下究竟是何处误会了宋大人。她是局外人,又在宫中看过太多事,虽不敢说宋大人对殿下有何心思,但至少能看出,宋大人待殿下,绝不是殿下以为的那般轻视。

    “殿下莫是看错了?”

    茉心还想替宋栩说两句话,刚说了一句,就见守在殿门外的孙少监瞧见长公主来了,立着捧着张笑脸下来迎。

    有外人,就不好说这些了。

    丰宁踏上御阶,孙少监躬身跑下来,将手臂横递过去,声细而尖,十足喜庆:“长公主殿下可算来了!陛下在里面等着殿下过来一同用午膳,已叫了两回饿了。”

    丰宁斜他一眼,“蠢的。”

    孙少监连连告罪,搀着她进到乾阳宫,“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都是奴婢无用。”

    *

    建福门外,帝师府暖轿起步,景斐与子书律同坐轿中,皆是面色沉重。

    正值午时,城中街道人流往来最热闹的时候。景斐瞧着子书律面色愈发难看,掀开垂帘让轿夫走快些,才又放下垂帘坐回来。

    “大人今日同长公主殿下说了话,那太医院那边,可要属下去料理?”

    子书律目视前方,眼神却很虚无。指尖触到袖袋中的羊脂玉,轻轻抚过后才道:“一个宋明章简单,只怕这个节骨眼处置了,引人猜疑。”

    景斐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声,想了想,还是提及怀袖:“这几日徐老来施针,属下看怀袖姑娘面色好转,也听徐老说,兴许这几日便可醒来。属下斗胆,想问大人可想过,怀袖姑娘醒来后,该如何?”

    暖轿之中,抵死的安静。景斐喉头一咽,犹豫后再度开口:“徐老说过,怀袖姑娘此番是心火大伤加之旧病反噬,才至这般病急如山倒。姑娘的旧症,是当年和亲路上暴雪激战中落下的,这几年虽有徐老所开药方温养着,可如今看来......”

    后面的话,景斐也不敢说了。

    他与子书律都知道,这三年都是靠着徐老的药方,怀袖才能在患有多忘侯的情形下,将身子养的与常人无异。可这遭怀袖大病,子书律,徐老和他都知道,病症反噬,从前的药不能再用了。

    不但不能用,还要将她多忘侯之症医好才是。

    可若是她将前尘往事全数记起,到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大人与她,自己与她,又会是怎样的境况?

    景斐越想,也怕了起来。头转到一边,再不敢提半个字。

    暖轿行了一段,终于缓缓停下来,一路沉默的子书律冷不丁开口,沙哑的声音像卷刃的刀,泛着钝痛,吓了景斐一跳。

    他道:“只要她醒过来。”

    景斐侧头,“大人说什么?”

    没有犹豫,他又道:“只要她醒过来,怎样都可以。”

    暖轿停稳,轿夫在外掀了垂帘,搬好马凳。子书律起身下轿,并未等景斐,径直快步往韶年轩去。

    这几日的韶年轩,总是过分安静。安静到子书律身在其中,只能听见自己心声轰鸣。

    他从游廊下来,看见正房门扇大开,稍有些皱眉。转身进正房前,余光一瞥,瞥到庭院正前方,韶年轩大门虽关着,红木门闩却横在地上,心里陡然惊悚,一个箭步冲进卧房。

    一进卧房,就看见葵香软泥般瘫在榻前,床榻之上,帛被掀开,空无一人。

    子书律险些站不住,手扶着门框才立起来。景斐也追了过来,瞧见屋内情形,立马冲进去把葵香提起来,厉声吼了好几下,才把昏睡过去的葵香叫醒。

    子书律已经站不住,只扶着门框,质问之时语气微弱:“怀袖呢!”

    葵香猛地被叫醒,也是吓个半死,大吸了口气,才想起发生何事,立马软了腿,从景斐手里滑到地上,大声嚎哭起来:“大人!姑娘!姑娘她出去了!”

    景斐闻言一把将她拎起来,“你说什么!怀袖姑娘何时醒的!又去了何处!”

    葵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缓不过来,半天也说不完整一句话。又怕又悔,再被景斐揪着衣领,不多时就哭得浑身麻痹,两手都跟鸡爪一样硬邦邦的,胸口猛烈抽动着,很快竟连哭声都没了,只张了嘴剧烈呼吸着,两眼瞪的老大,像是丢了魂。

    子书律紧紧抠着门框,指盖都快陷进去,五指渐渐渗出血水来。

    他丝毫不觉痛,好似怀袖走了,他的魂魄也跟着走了。

    景斐亦是目眦欲裂,还欲再问葵香,就听子书律开口,声音是从齿缝中生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发着颤,“景斐,带上全府家丁,去京兆尹借人,把上京城翻个遍,也要将人带回来!”

    “是!”

    景斐松手丢了已经哭的浑身僵硬的葵香,抬脚就要出去。刚走到门口,又听大人吩咐了一句,“备马。”

    景斐心急如焚,也来不及劝,领了命就快步出去了。

    子书律撑着门框,指盖从门框上抠出道道血痕,骇人夺目。他仿若看不见,直愣愣转身往外走,心里面,一个声音嚣叫着。

    找到怀袖!带她回来!

    找到怀袖!带她回家!

    泰山崩塌亦不改色的帝师大人,抬脚过门槛时,却双膝一软,险些跪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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