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怀袖勾勾手示意他近一些,低声问道:“景斐,先生今日怎么去南书房了?”

    “大人他......”

    景斐端着茶托,不大会撒谎,回话不免磕磕巴巴:“大人许是、许是......”

    “许是”半天也没接上来,又看怀袖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让人不敢直视,只能避开后才随口道:“大人做事,我们也是不好细问的。想来是有要紧的事处理,才去了南书房吧。”

    怀袖的目光落在茶托上,“先生不让府上的人去南书房伺候,辛苦你还得做这么细致的活儿。”

    景斐黑黝黝的脸上牵出一个笑,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本就是大人护卫,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景斐言罢就想逃,唯恐再被怀袖问两句,就忍不住说些什么。

    怀袖看出他想走,情急拽了他的衣袖一把,松开后才道:“景斐,你同我算是朋友,对吧?”

    算,还是不算呢?景斐也不知如何回答,哑了一样,模棱点点头。

    怀袖余光瞥着南书房方向,“既是朋友,你便悄悄同我讲一讲,先生为何不许人进南书房?”

    “怀袖姑娘,大人还在里面等着茶......”

    知道景斐是个软心肠的,怀袖又诓他:“你就挑要紧的讲两句,不耽误事儿的。”

    景斐朝南书房看了一眼,不敢多说,只能极尽所能暗示着:“旁的我也不知。只是大人从来只有心绪极差,或是处理重要非常,不可让人窥见丝毫的事情时,才会去南书房。”

    心绪极差?重要非常?

    怀袖回想今晚用饭时,先生神色一如平常,并无哪里有异。

    景斐喉头一咽,小心翼翼补了一句:“怀袖姑娘没瞧出来,大人今日哪里不对吗?”

    怀袖盯着他:“什么意思?”

    景斐不敢再说,只道没什么,便要往南书房去。怀袖横跨一步挡在他身前,心知景斐也不好过多透露先生的事,“景斐,我不难为你。你进去同先生说,我有话要跟他讲,让先生允我进去,好不好?”

    景斐不会拒绝人,尤其不会拒绝怀袖。端着茶托的手腕绷紧,虽知不该说,还是应下了:“好。只是大人允不允,我也不知道。”

    怀袖侧身放他过去,笑着谢了一句。看着景斐走过去,推开南书房的门。里面灯影流泻出来,刚落到外面地砖上一瞬,又被门扇隔绝开,唯余朦胧一片。

    这夜,暖意不再,薄凉四起。得亏披了一件丝帛披风,纵然有风,也不太冷。

    怀袖本想在原地等景斐出来,可站了一会儿,见南书房没有动静,腿脚又有些累,抬眸四顾,瞧见院里角落那棵桂花树,鬼使神差走了过去,靠坐在桂花树下。

    刚刚入秋,桂花树还是翠叶满枝,密影投下来,刚好能将怀袖整个圈住。

    她就坐在树影里,仰着头,目光伸出去很远,才落在南书房紧闭的门扇上。那里面灯影蒙蒙,云山雾罩一般,让人压根看不见屋内情形。

    夜风似是长了手脚,从她垂顺的长发间钻过,贴在她的耳边喑哑嘶鸣,隐隐像有人在呜咽哀嚎。

    怀袖被风声诡异动静吓到,肩头一缩,抱膝的手下意识圈紧。等到这阵风总算过去,耳边刚刚恢复清明,就见一片树叶落下来,恰恰停在自己脚边。

    伸手拾起树叶,捏在指尖端详,怀袖顺着树叶脉络看下去,恍惚觉得此情此景很是熟悉。

    而这种熟悉,不是因为曾听先生讲过桂花树下饮酒的故事,也并非因着曾在梦中见过一棵桂花树,而是......

    怀袖将树叶平放到掌心,借着天上月光和院里石灯,细细去看。越看,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胸腔之中空悬的心,也随着这种熟悉之感渐渐强硬跳动起来,不似擂鼓,更像雷轰。

    就在那一声更比一声重的心音中,怀袖恍惚,只觉在未知的从前里,自己好像也曾如此一般坐在桂花树下,掌心攥着一片树叶,等着什么,盼着什么。

    细密绵痛在脑内蔓延,丝线一般勒紧脆弱血肉。怀袖觉痛,低头闭眼忍过,却在闭眼的瞬间,清晰看见眼前众多画面迅疾闪过。

    朱红宫墙、灿黄花树、寂长宫道、风里摇灯,还有一双抚琴的手,一支蘸墨的笔,一坛封闭的酒......

    诸多画面一瞬闪过,怀袖不及细看,只捕捉到零星内容。一抹风过来,吹落了掌心树叶,怀袖惶惶然睁眼,赶忙在地上寻。

    好在风不大,树叶未被吹远。怀袖伸手捡起来,方才脑中所想又模糊起来,再想拼凑,就很困难。

    怀袖将树叶捏在指尖,横放在眼前。小小叶片遮住眼睛,南书房也在视线里消失了。怀袖盯着树叶,忽地想起一个词,一叶障目。

    一叶障目,原是这种感觉。

    子书律从南书房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月影绰绰中,夜幕如寒石,坚不可透。万般皆凉,唯有树下少女身影,一袭黄裙明亮,如突兀的光冲进黑暗中,赤条条立于暗色中,让周遭不堪无所遁形。

    就在那光里面,往昔幻影翻飞,化作一场猛烈箭雨袭来,密密扎在心上。长箭碎骨一般的疼,将子书律整个人穿透。越痛,面上反而含着笑意。

    子书律负手站在南书房外,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骨节筋脉因用力而分明。

    景斐跟在他身后出来,自知不该留,轻声告退了。等到景斐自游廊悄声走出正院,子书律松了绷紧的手腕,走下台阶,朝他的光而去。

    “景斐说,你找我?”

    怀袖正全神贯注看着树叶,猝不及防听见先生声音,忙不迭起身,“先生何时来的?”

    子书律视线往下,盯着她指尖,挑眉好奇道:“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一片叶子而已。”

    怀袖把树叶递出去,笑眼弯弯:“弟子方才用这树叶挡住眼睛,真切体会了一把何为一叶障目。”

    子书律并未去接,面上柔光漾开,开口之时看见怀袖披风系带松散,上前一步,动作自然替她重新系好,语气如常温和:“这几日夜里风冷,不要在外面久坐。”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子书律说话之时,唇齿间的微薄热气飘出来,几乎全数落在怀袖脸上。

    耳畔生火,滚烫又心悸。怀袖动也不敢动,哑了一声,才低低道:“弟子、弟子有话想问先生。”

    “去书房吧。”

    子书律替她系好披风系带,又退了一步仔细看,确认无误,才转身往东书房走。怀袖低头看了眼衣领,垂手时,宽袖中装满饴糖的荷囊险些掉出来。

    怀袖反应快,五指立马攥紧荷囊,才小步作跑,追上先生脚步,一同往东书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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