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葵香摇头,弄不太懂,“奴婢也不知。只是听尤嬷嬷说,这些日子大人都是在书房用饭。也不知因着什么,院里不亮灯,只有书房燃了一盏灯,昏暗的很。”

    说到此,葵香想起尤嬷嬷说话时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不知道,那尤嬷嬷可有趣了,还说前日夜里黑漆漆的,她去大人书房送了饭出来,险些被院里一颗小石子绊倒。亏得是手脚灵活,才没跌下去。”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正房外。怀袖一想到圆润的尤嬷嬷险些被跌倒,只觉画面着实有点生趣,抬手用宽袖掩嘴一笑,侧眸的瞬间,看见先生已经坐在明间桌旁,正眉眼含笑看着自己。

    桌上,饭菜皆已摆好。

    这一餐饭,与三年间的每一次都无甚差别。尽管心中有事,可用饭时候,怀袖还是能做到心无旁骛,埋头苦吃。

    只是碗里的菜总是吃了还有,总也吃不完。等吃的有些累了,怀袖夹起碗中最后一块肉,鼓着腮帮子侧头去看子书律,见他还在替自己夹菜,忙一把按在他的手腕上,从拥挤的唇齿间挤出两个字:“够、够了。”

    子书律还是夹了一块豆腐到她碗中,见她脸蛋被撑得浑圆,笑着递过去一杯茶,“慢点吃,别噎着了。”

    怀袖接了茶盏,费力咽下口中的肉,又大大喝了一口茶顺下去,终于有空好好说话:“够了够了,弟子当真吃饱了。”

    “当真?”

    怀袖猛点头:“当真!”

    言罢还怕先生不信,挺直肩背拍了拍有些圆润的小肚子,亮晶晶的眼睛垂下来,语带可怜:“先生看,再吃一口,今夜只怕都睡不着了。”

    这本是极其平常的场景,极其平常的对话。明间烛火轻摇慢摆间,当怀袖的笑颜落入眼底时,子书律顿觉心底碎玉又往血肉里去了一寸,绵延长痛入髓,反激的他面上温柔一笑,如常道一句“好”。

    帝师府四方庭院,从院里仰头看月亮,因着方寸限制,夜色如浓墨,衬的月光尤为皎洁明晰。用过饭后,听先生同景斐说还有公务要忙,怀袖不敢打扰,早早退下了。

    回韶年轩的路上,怀袖仰头看夜空明月,只觉怎么看,都比在宫中看的月亮更亮些。

    “葵香,你有没有觉得,府上的月亮和外头的月亮不太一样?”

    葵香跟着她停下来,学她仰头去看,却看不出什么门道,“有吗?奴婢好像没瞧出来哪里不同?”

    “有。”

    怀袖很是笃定,抬手指着弯月最上面的尖角,用指尖描摹月的形状,仔细在心中对比着,“你看,弯月的角分明更尖些,连边缘都可看得清晰。前几日在宫中,我看月亮都觉模糊,哪里有从这里看的半分清楚。”

    “啊?姑娘此话当真?”

    葵香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眯着眼睛顺着她指尖去看,看的眼睛发酸也没瞧出何处不对,“可奴婢瞧着,这和从前在人市看的月亮,没什么不同呢。”

    怀袖收了手,笑笑不说话,领着一头雾水的葵香回了韶年轩。

    夜里寂静,韶年轩更是。烛灯照亮的卧房里,怀袖不困,也没让葵香去打水过来盥洗,只让她替自己拆了头上发簪和发髻,散着头发坐在外间茶座上。

    葵香把发簪收到簪盒里,过来时还有些不欢不喜。一回韶年轩胆子也大了,立在怀袖面前就开始嘀咕抱怨:“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姑娘倒是不心疼,说拆就拆了。”

    白水微烫,隔着白瓷茶盏握着手里刚好舒服。怀袖指尖摩挲着茶盏沿口,看她样子有趣,笑着哄她:“这不是眼看要睡了嘛。明日,明日你再帮我梳这个发髻,好不好?”

    葵香噘着嘴,恃宠而骄:“才不要。”

    “好葵香,我好些日子不在府里,这刚回来,你也舍得同我置气?”

    怀袖伸手拽她衣袖,把她往自己面前拉了拉,哄小孩儿一般逗她:“咱们府上就你最会梳头发,你要是不给我梳,明日我若披头散发去上先生的课,岂不吓人?”

    葵香被她逗笑,还不忘耍小孩脾气,故意别扭道:“姑娘惯会拿捏奴婢。”

    怀袖也笑,端起茶盏抿下一口微热白水。娟娟暖水从口舌间漫过,从咽喉往下,浸润了全部心肺,只让人全身都如这水一般暖了起来。

    是了,现下这般,才是自己熟悉且安心的生活啊。宫里一遭,对比之下,恍若梦境,不知真假了。

    搁了茶盏,怀袖侧头去看屋外,只见夜色被院里石灯照亮,朦胧光影中有草木影子摆动。细看,才见原是起风了。

    那风像是有眼睛,瞧着自己看过去,又似忽然长了腿,蹦跳着往屋里来。一阵风飘进来,吹动怀袖披散的长发,泼墨一般。

    葵香耸了耸肩,有些被凉到,“奴婢去给姑娘打盆热水盥洗吧。这几日入秋,晚上也凉了。姑娘本就风寒未愈,还是早些洗漱好,去床上躺着吧。”

    怀袖一拢衣领,点头允她去了。可等看着葵香身影从门外转过,屋内只剩自己时,方才松快的心情,又泛出些难以言说。

    如白纸揉皱,不管怎么抚平,都已留下蜿蜒折痕。即便有心略过,可一旦眼睛盯住折痕去看,便立马能想起将白纸揉成纸团,捏在掌心的感觉。

    柔脆,硌手,难以忘记。

    垂眸盯着指尖,怀袖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想去同先生说说话,问问那些心中疑惑之事。

    她信先生,不只是愿意信,更是只能信。

    葵香还没回来,怀袖起身到卧房木施上取了丝帛披风,仔细穿好后,临出门前稍一停顿,又折返回去,打开窗边斗柜,从最上面一层取出装满饴糖的荷囊放进袖袋,这才出门往正院去。

    夜风无声,唯草木零星,沙沙作响。

    怀袖一人上了游廊,走过月洞门,刚一走出右穿堂,远远地,就看见南书房里灯影燃亮。

    先生又去了南书房?

    怀袖脚步慢下来,慢慢朝南书房走去。离那灯影越近,心里越有些好奇。

    先生极少去南书房,今年至此,也只有前次受伤,葵香来同自己说,先生一大早就起床去了南书房。再有,便是现在了。

    走到庭院正中,怀袖又停下来,拿不准要不要上前叩门。

    谁都知道南书房是帝师府的禁地。先生平日待自己温和,可若是涉及敏感和绝密,焉知先生不会对自己施以厉色......

    无人的庭院中,石灯柔光照出来,头上明月投光,将怀袖影子拉长。影子的长发被吹动,飘起又落下,如她的心一般,犹犹豫豫。

    正此时,怀袖看见游廊处有人影走过来,睁大眼睛一看,立马欢喜起来,摆摆手气声唤他:“景斐,景斐!”

    景斐端着茶托下了游廊,本是要往南书房去,听着怀袖叫自己,还是先朝她走了过去。

    “怀袖姑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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