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小皇上步子很快,孙少监躬身扶他,又要撵上他的步子,不免走的费力。隔着花厅和庭院草木,怀袖远看着小皇上身影,又转头求饶般看向长公主,却见长公主一如前几日,没有半分搭救之意,只抬手唤了茉心过来,“本宫乏了,回去吧。”

    一想到昨日被小皇上缠着讲故事,直讲到嗓子冒烟,他也不肯放过自己。怀袖心内喊苦,这也才看出陛下纯善稚嫩的面容之下,是如何可怕的内里。她忽然就明白了先生对陛下冷厉,实在是有他的道理。

    心里如此想,眼看着茉心已扶着长公主出了花厅,怀袖也想跟上去,脚下还未动,就听小皇上欢欢喜喜的声音飞过来,“怀袖姐姐!”

    自知今日又是逃不过,怀袖只能挂上笑脸,屈膝行礼迎他:“陛下万安。”

    小皇上周飞策几乎是飞进花厅,孙少监有些跟不上,上台阶时险些一个踉跄。周飞策听着动静,这才回头看他,毛茸茸的眉毛皱起来,有些嫌弃道:“朕要和怀袖姐姐说话,你去外面候着。”

    孙少监连连应声,埋下头弯腰退出去,乖乖候在庭院廊下。怀袖脸上扯出一个笑,扶着小皇上的手坐下来,又端起桌上茶壶替他斟茶,好心“提醒”着:“陛下这两日总来岐阳宫,奴婢实在怕耽误陛下功课。若是长公主殿下追究责罚起来,奴婢如何承担得起啊?”

    周飞策面色粉红,接过怀袖递过来的茶盏,咕噜噜一口饮尽,罢了还觉不够,又把茶盏递过去,让怀袖续上。

    他渴了,从乾阳宫到岐阳宫的路不算短,可他为了不引人注目,连步舆也没用,只让孙少监陪着,说是走,实则是奔一般过来了。这会儿在花厅坐下了,才觉气喘口渴,连着喝了两盏茶后,才笑嘻嘻看着怀袖,很是轻巧的将她方才所言拨开:”怀袖姐姐是子书先生的弟子,皇姐姐待子书先生何等尊重敬仰,定不会怪罪姐姐的。”

    怀袖嘴角抽动,尴尬笑了笑。

    到底是谁在说天子年幼不知事?他虽年幼,看起来又稚嫩薄弱,可他心里事事清明,就连自己如今在长公主身边的处境,他不必多问就已了然。天子年仅八岁尚且如此,其后才能雄伟已可窥见。

    想到这一层,怀袖又不禁想起方才长公主远远看见陛下朝花厅走来,心中定然知晓陛下是来同自己玩乐,却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在陛下过来之前,便避开了。

    这几日在宫中,怀袖也听过几句是非,都说长公主殿下待陛下严厉非常,少有笑面,更不用说陪着陛下消遣光阴做这些无用闲散事。不但不会做,只怕是稍稍瞧见陛下不用功,都要冷脸怒言斥责两句的。

    人人都说长公主待陛下过分苛刻,少了几分姐弟宽容。更有甚者,竟揣测长公主与陛下之间恐有嫌隙。

    怀袖身在其中,当真看见长公主待陛下之情后,更觉传言可恨。长公主殿下怎会不知陛下来寻自己玩乐?可她知道,也只早早离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由着陛下一时欢喜。

    先生总归会痊愈,总还是要入宫讲学的。自己在岐阳宫也不过权宜之计,总归是要走的。这些时日一过,陛下又要回到之前的日子。怀袖揣测,长公主许是想到这一层,才由着陛下放纵几日。

    她是陛下亲姐,又自小看着他长大,事无巨细照顾着的。无论如何,姐姐总是心疼弟弟的。

    *

    暑日行到末路,偶尔一阵风吹过来,已带了些秋的薄凉味道。柔纱翻涌的花厅中,周飞策神秘兮兮对怀袖勾手,“怀袖姐姐坐嘛,不要总是站着。”

    见怀袖推辞不肯,又撅着嘴去拽她的衣袖,非要她坐下才肯罢休。圣意在前,怀袖只能在他身边坐下来,无奈笑道:“陛下今日想玩什么?”

    周飞策扭头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过来,才将脸凑到怀袖跟前,低声道:“朕今日,想问问怀袖姐姐关于先生之事。”

    “先生?”

    怀袖当真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捂嘴,“先生是陛下之师,如何有话需要问奴婢?”

    周飞策抬手托着脸,小脸皱成一团,显然是想到什么不太高兴的事情,语气有些惆怅:“先生是朕的老师,也是怀袖姐姐的老师。朕想知道,子书先生平日待怀袖姐姐,也同待朕一般严厉吗?”

    严厉······

    怀袖在脑中将这个词过了一遍,实在想不起先生待自己几时严厉过。先生不是面上有大情绪的人,哭是不可能,笑也只是浅浅的笑,薄薄的唇角一勾,朦胧的桃花眼稍稍眯起来一点,整张脸都像春风过境一般,霎时温柔起来。就是自己偶尔犯了错,课业上不尽如意,先生也······

    察觉衣袖被人轻轻一拽,怀袖低头对上周飞策满是疑惑的眼睛,才惊觉自己思绪乱飞,都不知想到哪儿去了,忙收敛情绪,又怕实话惹得陛下不满,便稍稍撒了点小谎:“先生对课业要求极高,若是论讲学授课之事,那自然是严厉的。”

    周飞策的小脸还是皱着,心里的愁云没散去,揪着怀袖衣衫的手指不断打圈,将她柔滑的衣衫一角卷在指上,“往日先生每日都来同朕讲学,便是严厉些,也觉习惯。可这几日先生有伤不能来,朕自己读书时,才觉处处受阻,多有不通。”

    松开卷她衣袖的手,周飞策仰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泛出几分可怜来,“读书不畅便也罢了,可今日上朝,没了子书先生在旁坐镇,朕说什么都觉底气不足。偏偏二皇叔还······”

    说到宁王,周飞策话就断了。怀袖自知朝堂之事不该多听,更不能让陛下,让除先生以外的所有人知道,先生同自己讲过那些朝堂政事。

    她只作听不懂,温柔安抚着:“陛下是九五至尊,如何能说没有底气。朝臣尊服陛下,就是先生不在身旁,陛下也无需害怕。”

    周飞策摇头,想着今晨朝会之事,心有余悸,“朕今日才觉得,子书先生往日待朕严厉,并非先生心狠,实在是朕做的不好。”

    寂静的花厅中,周飞策的声音很小,听在怀袖心里,却泛出一股微酸。她想安慰陛下,想告诉他并非是他做得不好,只是先生要求极高,又恪守帝师职责,事事求好罢了。

    可话到喉头,又觉这番安慰之词听来有些客套,怕陛下以为自己敷衍于他,想了想,还是换了一番说辞去宽慰:“陛下切莫这般去想。先生并非刻意对陛下严苛,实则是先生待自己更为苛刻。陛下知道的,无论寒冬酷暑,就是倾盆大雨连日不歇,伤寒之症到了一字一咳的程度,先生也不肯告假,每日时辰不错的入宫上朝。此番先生若非伤重,定也不肯在府养伤的。”

    瞧着陛下眼中失落稍减,怀袖又道:“先生只是习惯事事求好,不容半份有瑕,并非陛下不好。”

    周飞策细细想她的话,半晌才开口:“怀袖姐姐当真如此认为吗?”

    “当真,”怀袖笑著看他,眉目中的温柔几乎快要溢出来,“不是奴婢如此想,而是本就如此。”

    清风在花厅来来去去,雾一般的纱帘起起落落,周飞策终于又笑起来,朝会上的不悦又翻过去,玩心重新升起来,“怀袖姐姐再给朕讲个故事,好不好?”

    *

    庭院廊下,纵是不热,孙少监额上汗水也几乎雨一般落下来。不为别的,只因为身旁这位祖宗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岐阳宫的守侍通传被他拦住,自己要通传也被他拦住。

    谁也不敢惹他,尤其是看见他一脸寒冰漠色,更不敢多言。

    孙少监两膝发软,远远看见陛下脸上有了笑颜色,才鼓足勇气,对身旁之人请求着:“子书大人可怜下官,还是让下官去传一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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